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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第二部:拾伍之章‧東嶽


  早晨,少年從睡夢中被搖醒,而搖醒他的正是五柳,五柳狀似焦急地問了句他聽不懂的話,見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又焦躁地望了望四周,走了出去。

  少年這才發現,唯一能同時與他們兩方溝通的人不見了,他東張西望,見不著東籬,於是追了出去,見五柳也像是在找人,他才明白了五柳之所以問他話的原因。

  「東籬不見了嗎?」他問道,但話一脫出口他就責怪自己笨,他們之間的語言根本無法溝通。

  五柳望了他一眼,顯然沒能聽得懂他的話,但他仍然喃喃地回了些什麼,句子似乎比先前搖醒他時說的還長上一些。

  少年四處望了望,忽然覺得好像懂了五柳的意思──儘管他根本毫無根據。「那個小女生也不見了?」

  五柳愣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懷疑著該不該肯定他這句問句。

  「他們兩個都不見了,是不是?」他比出了一個代表「二」的手勢。

  五柳這才似乎懂得了他們的意思,表情凝重地點了點頭。

  有那麼一瞬間,少年覺得自己被拋下了,東籬和另一個人都不在,這意味著什麼?但他沒能很快沉浸在自憐的旋渦裡,因為他很快發現到五柳的神情比他還要大受打擊。

  五柳坐在廊下,一臉茫然,就像是在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個樣子。

  他很想走過去說些什麼安慰五柳,但他知道就算說了也沒用,他們的語言根本不通,更何況他自己也很錯愕,東籬竟然會對他不告而別,他絕不相信會有這種事,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他再怎麼不願接受也沒辦法。

  忽然,他想起了這裡還有一個能與五柳溝通的──不算是人,該說是活物還比較恰當,他立刻衝到屋旁的棚下──見老嘎正安然站在那兒歇息,他立刻將鍊子解開,小心地讓老嘎站在手上,隨後奔到廊下。

  而當他看見五柳時,五柳人已不在廊下,而是在屋外的空地,他看見他拾起一樣東西,以一種強壓下驚訝的神情望著那東西,他走上前去,看見五柳手上正執著一只烏黑透亮的羽毛,而正當他還搞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時,老嘎就突然叫了起來,並振翅起來,他因老嘎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而嚇了一跳,沒能立刻抓住牠,老嘎就飛到了一旁的枝頭上,睨著底下的他倆。

  當五柳看見那只羽毛時,許多事便同時湧上他的腦海,在他腦中連成一條不很明瞭卻確實存在的線,他抬起頭來,望向正站在樹上同樣看著他的老嘎,喃喃地吐出了這麼一句:「你早就料到了……對吧?」

  老嘎沒有回答,只是再次振翅,飛離了傲霜居。

  五柳愣愣地站在原地,又望了望手中的羽毛,突然間,絕望爬上了他的臉,他站在那兒,像是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少年以為,他如果哭得出來會比較好過,但實際上他看來卻是連哭也無能辦到。

  「東嶽……他們一定去那裡了……他們還是不放過他!為什麼到現在還……」忽然,他住了口,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立刻自懷中取出一只木笛,然後試著吹了吹,但木笛卻沒有發出絲毫聲響,他又試了幾次,但木笛仍然吹不出聲音,最終,他跌坐在原地,萬念俱灰,眼淚也終於決了堤般不住滾落下來。

  少年第一次看到五柳這個樣子,他很驚訝,卻也有一絲安慰,畢竟這個世界還有人如此在乎東籬,但他這麼一想,又旋即陷入黯淡的思緒裡,因為這個世界有人在乎東籬,但卻從來沒有人在乎過他,除了東籬以外,沒有人會記得他,就連現在,他都像是個隱形人似地,只能無助地看著五柳潸然淚下,但他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走上前去,拍拍五柳的肩膀,就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至少也該做些什麼來安慰對方,儘管他也非常擔心東籬的安危,但這裡不需要兩個陷入慌亂的人,他非得振作起來不可。

  五柳抬起眼,少年這才驚覺這是他第一次與五柳這樣四目相對,在這個世界裡,他到底有多久沒有被這樣直視了?而此時此刻,首次被這個世界的人承認自己的存在,他竟然感到有一絲畏懼與不知所措,但他知道他不能讓五柳發現自己的無助,如果他連這點都做不到,他又怎麼能讓五柳冷靜下來?

  「別擔心,東籬他一定不會有事的。」他握住五柳的手,低聲說著,儘管他很肯定五柳一定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奇妙的是,五柳似乎真的因為他的話而漸趨冷靜,因抽泣而難以自制的呼吸聲也平穩了下來。

  這時,一個聲音自他們身後響起。

  「看來,東籬把那笛子給你了是嗎?」

  兩人不約而同轉過頭去,眼前是一個少年從未見過的人,但五柳當然認識他是誰。

  胡老闆緩緩地望了望四周,又將視線停留在五柳臉上。「東籬呢?」

  五柳站起身來,聲音中帶著哽咽:「他被帶走了。」

  胡老闆臉色一變:「被誰?」

  「夕露。」五柳說出這名字時的語氣極度痛苦,他多麼不希望會是她背叛了他,但事實如此,是他一直沒發現她的意圖,他因為對方看來只是個孩子,就放了心,老嘎一定早知她的來歷,也知道她的目的,他們在洞悉他決定放棄原本計畫時,就索性自己動手,東籬已經被帶走多久了,現在又如何,他連想都不敢想。

  「是那孩子?」胡老闆看來也很驚訝。「我一向喜歡那孩子,真可能會是她嗎?」

  五柳點點頭:「她身上有種力量,能讓我們所有人都喜歡她,對她放下戒心,你應該很清楚……還會有誰擁有這樣的能力……」

  「『他』……」胡老闆緊握拳頭。「所以那丫頭也是計畫的一部份,為的就是確保東籬能──」

  「別再說了!你不知道我們現在分秒必爭嗎!」五柳大吼。「快帶我去東嶽!再晚就來不及了!」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

  「別為難他,五柳,你應該知道精怪的能耐有限。」

  五柳望向聲音的來處,看見一個反坐在青牛上的老人騰雲駕霧而來,他望著老人,忽然間腦中某個被閉塞的地方豁然開朗,他想起眼前這人的來歷了,但老人笑了笑,將手指抵在唇上,要他別浪費時間言語。

  「上來吧,五柳,坐阿青會快些,旁邊的小伙子也一塊兒來吧。」

  他不過三言兩語,五柳與少年就發現自己已乘在青牛之上,老人微微朝胡老闆示意,要他跟在後頭,不一會兒,他們便已翱翔在天色之中,少年回頭望了望雲霧之下,看見一頭狐狸在底下以極神速奔跑著,一會兒,牠的身旁又多了頭身形較小的白狐,而一眨眼的工夫,兩頭狐狸的身後又跟上一頭身形碩大的活物,像是人又像是猩猩,少年不太能確定那是什麼,此時,他又聽見了遠處有嘩嘩水聲響起,並伴隨著一陣長長的吼聲,像是巨獸的叫聲,但他又想不起來有什麼動物會發出那樣的聲音。

  老人笑了笑:「看來,你主子的臣民們都來了哪。」

  「他不是我主子。」五柳皺起眉頭。

  「你以為我來時,沒聽見那些燕子的啁啾聲嗎?」

  五柳紅了臉。

  老人帶笑地搖了搖頭:「真是……我早告誡過那年輕人,若想保命就快快抽身,那小姑娘自始至終都想要他的命哪……也罷,畢竟那年輕人是不可能這麼簡單就離開的,他與你太有淵源了,只要有你在,他就絕不會打算走。」

  五柳一臉自責:「都是我……如果不是我老是拿不定主意,如果我早一點發現夕露她……」

  「你就別自責了,這不是你的錯,一切都是因為『他』的緣故,他的意志推動了一切的發生,包括你的中途變心,也是他早料得的事,所以『他』才會派來他的分身,在你的身邊監視你,若你照他原本計畫行動,那自然再好不過,一旦你臨時心軟,他的分身也會接手,無論如何,」老人搖搖頭:「那個叫東籬的年輕人都死定了。」

  聽到這兒,五柳抬起頭,眼中滿是淚水:「那……那我該……」

  「你必須殺了『他』,五柳。」老人嚴肅道。

  「怎麼可能──我怎麼辦得到……沒人殺得了君王!這你應該最清楚……」

  「那人早就不是君王了,他『已經』禪了位,否則你以為多年前他是怎麼被殺死的?就是被他的分身所殺的!他殺了他自己,你不明白嗎?」

  聽到這話,五柳頓時愣住了:「什……你說他殺了他自己?這……為什麼?他有什麼理由要這麼做?」

  老人的雙眉緊鎖:「為了同時統治上下兩個世界,兩個時空。」

  「兩個時空……?」

  「你應該知道,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位於上面──也就是地球表面的底下吧?」

  五柳愣愣地點點頭:「沒錯……地球內部其實是空洞的,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地球的內部是有個空洞沒錯,但那並不是一個實際存在的空間,而是一個空間歪斜的入口,這個入口連接到我們這個世界,但實際上這個世界並不在地球的內部,而是存在於宇宙裡某個穩定的空間裡──也許是另一個與地球相似的星球,又也許只是某個平行的時空,沒有人知道這個空間實際上到底存在於何處,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個空間從久遠的上古時代就已經存在了,上面的人有時會遭遇到這個空間的歪斜,然後就被吸到我們這個世界裡來,如果是一開始就不屬於這裡的普通人,在來到這裡的途中便會因為衝擊而造成記憶的遺失,以及自身時間的停止。」

  這些話,五柳是第一次聽到,他從來沒有想過自身所處的這個世界藏有了那麼多他所不知道的秘密。「但是……就算你告訴我這些,那又跟『他』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就如你一樣,在這個世界裡,知道這件事的人非常少,更別說上面的那些人了,他們連有這個世界的存在都不知道,但『他』在多年前便得知了此事──自他成為君王後,他讀遍了那些先賢仙士們留下的典籍,漸漸拼湊出了這個世界與上面世界的真相,他知道在這個世界裡,只有仙人能夠控制空間歪斜的方法,自由穿梭於兩個空間,於是他開始理解到,將兩個時空連接起來,並收於他一人的統治是可行的,因為仙人可以自由穿梭於兩個世界而不被上面的人發現,這表示這個世界的力量在上面也一樣是有影響力的,但仙人們都相當清心寡欲,他們擁有力量卻不會濫用,因此上面那個世界的平衡一直以來都沒有被打亂,不過『他』的想法卻全然不同,他想要拓展疆土,甚至推展到地圖上沒有的另一個時空……」說到這裡,老人嘖了兩聲。「可真要不得的想法,不是麼?不甘於固有領土而任行擴張到未知的領域,當然只有滅亡的份兒,這種事兒,早在古時候咱們就看多了,他這麼做只是把兩個世界的人都拖下來給他陪葬罷了。」

  「他從來就沒有告訴過我這些事……」五柳喃喃說道,語調中帶著幾許痛苦。「原來他一直都不信任我,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麼要與我結為……」他不再說下去。

  老人憐恤地看著他,又繼續說下去:「當時,我與其他幾位仙人察知了他的計畫,當然也都不贊同他這麼做,但他那時早就已經陷入瘋狂了,他一意孤行,誰的話也聽不進,眼看再這麼下去,這世界就會因為君王的昏庸無道而步向覆亡,於是我們便逼迫他禪位,在位的君王雖然無法被殺死,但他卻不能違抗天道,而仙人正是遵循天道的代言者,最後他鬆了口,答應禪位,但我們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將王位讓給他自己的分身……」

  五柳望著他,一臉震驚:「那是可行的嗎?難道在天道的運行下容許這種事?」

  老人搖搖頭:「我不知道,但當時顯然連天道都站在他那邊,總之他瞞過了我們所有人,也許連天道都瞞過去了,當然,他的分身自那時就失蹤了,並沒有登基──當然,一個沒有自身意志,完全遵照製造者所灌輸的指示行動的傀儡,怎麼可能會有本事成為真正的君王,所以他的分身一被禪位,就躲藏起來了,事後他很快便將自己殺了,不讓我們有機會問出任何事,我得說,他居然敢下決心這麼做,也是我們始料未及的,他已經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了,這樣的一個人,絕不能讓他再次登基成為君王,若讓他再次復生,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麼說來,東籬也只不過是他為了瞞過天道而用以盛裝靈魂的器皿罷了……」五柳喃喃道。「但東籬根本是無辜的啊,他明明什麼都不知道……」

  「前世的他,也許根本不會在乎轉世後的自我意識吧,他只想達到他的目的,到達過去歷任君王都沒有踏及──或該說是不願踏及的領域,東籬是個好孩子,就這樣被前世的他所抹殺太可惜了,我也不希望他死。」

  五柳抬起頭,看見東嶽已在不遠處。

  「你想,若東籬當上君王,他會是個好君王嗎?」他問。

  老人笑了笑:「至少,他應該會很聽你的話。」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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