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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blic Enemies】獵物


  「你見過他們死去時的眼神吧?」那個被關在牢籠中的男人說道,唇邊還帶著一絲挑釁似的笑意。「他們動也不動地盯著你,最後那眼神就這麼歸於虛空,啥也不剩。」

  他靜靜地望著那個男人,他很清楚,這只是這種罪犯慣常的虛張聲勢,要不了多久,囚牢就會削去這傢伙的銳氣,他也別想再這麼囂張下去。

  「不過,」那男人繼續道。「我啊,已經習慣這種事了。」

  這傢伙,到底想說什麼?

  他望入那男人的雙眼,而男人也回視著他,毫不畏懼,就像是個全然清白的人。

  實際見到此人後,他確實可以理解,為何眼前的這個男人身為罪犯卻能廣受愛戴,約翰‧狄林杰的確是個很有魅力的傢伙,是那種女人會為他著迷,男人會對他投以嫉妒的典型。

  這傢伙非常危險,正因為他太過出色了,所以才更具威脅。

  但,他們畢竟逮到他了,不是嗎?

  他淺淺笑著,那是一種充滿自信的笑容,大盜狄林杰如今落在他們的手中,就像隻小貓般被關在牢籠裡,他還能怎麼樣?反咬他們一口嗎?他可不認為狄林杰有這個本事。

  畢竟,從來就沒有任何獵物能從他手中──從梅爾文‧普維斯的手中逃脫。

  帥哥佛洛德不能,約翰‧狄林杰當然也不能。

  他往門口走去,狄林杰再也不能來困擾他,讓他的警探生涯沾上任何污點了,很快地,狄林杰就會被移送至印地安納州的監獄,坐上電椅也是遲早的事。

  也許,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約翰‧狄林杰了也說不定。

  他停下了腳步。

  但,對一個視公權力為兒戲的罪犯,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狄林杰在牢籠裡說了些什麼,但他沒有回頭,而是逕自走出門外,他不想聽見狄林杰說的任何一句話,也不想對那些話有所回應。

  他得避開那狀似無辜,實則狡詐萬分的眼神。

  他是獵人,狄林杰是獵物,是他的戰利品。

  獵物不應該用那種眼神望著獵人。

  他們可以求饒,可以發怒,可以不屑,甚至也可以像帥哥佛洛德那樣活生生死在他面前,但就是不能像狄林杰那樣,連一丁點身為獵物的自覺都沒有。

  遲早狄林杰會有所自覺的──至少,他曾經如此以為。

  他以為老虎被關進了牢籠就會變成毫無威脅的小貓,但他錯了,老虎終究是老虎,就算失去了爪子,還是能一口將人咬死。

  約翰‧狄林杰確實反咬了他們一口,而且,這一口還咬得極痛極深。

  他錯估了獵物的能耐。

  那傢伙居然只靠一只鐵塊,就在整座監獄中暢行無阻,一路無礙地越獄成功,外頭的軍隊甚至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就這麼讓他給跑了。

  這真是莫大的恥辱。



  那個女人被銬在椅子上,無力地垂著頭,身上和臉上都有著被施暴的痕跡,他不用先看到她裙子上的濕痕,充斥在斗室中的尿味也已經讓他得知,他們居然連廁所都不讓她去。

  為了套出狄林杰的下落,真的有必要這樣對待一個弱女子嗎?

  他走上前去,解開她的手銬,她細瘦的手腕早被磨出傷痕,滲出了血。

  「廁所在走廊盡頭。」他說。

  女子奮力想站起身來,卻力不從心。「我站不起來。」她說。

  他沒有太多考慮,便將她一把抱起,像抱著一位公主般走了出去,並通過長長的走道,在他身旁還有許多警員,他們眾目睽睽,看著他將她抱了出去,但他卻毫不在意。

  就算她是狄林杰的女人,就算她曾經擺了警方一道,他們也不能這麼對待她。

  他們該抓的人是狄林杰,藐視法律,該受懲罰的人是他才對,折磨他身邊的人根本就沒有意義。

  但,這就是警方的作風,他知道胡佛局長是個什麼樣的人,對於這種事,他一點也不會介意,連眼都不會眨一下。

  他會說,他們是罪犯,對罪犯沒有必要施以同情。

  歡迎來到芝加哥,梅爾文。

  他不自覺地咬了咬牙。

  你得習慣,梅爾文。

  他告訴自己。

  你得習慣。



  他們在樹林裡又再一次讓狄林杰逃掉,但至少,這次他們解決了娃娃臉尼爾森。

  那個曾經在公寓裡擺了他一道,還殺掉他部屬的傢伙。

  事後,他們在一輛被棄置的車中發現紅毛渾身是血的屍體,從現場遺留下的藥品與繃帶看來,狄林杰應該試圖想救他,但他失血過多,最後還是回天乏術,他們也找到了那間狄林杰去過的藥局,不過對於他離開紅毛後,到底去了哪裡,他們仍然沒有頭緒。

  不過,這次他們找到了安娜,那個與狄林杰熟識的羅馬尼亞老鴇。

  他看得出她想裝出一副佔上風的模樣,但她其實相當不安,他知道她不想被移民局遣送回去,籌碼這次全在警方這一邊,她除了乖乖聽話外根本無計可施,臨走時,她還一再強調她不清楚狄林杰究竟何時會與她見面,存心想吊警方胃口。

  虛張聲勢的女人,真令人不耐。

  若要談虛張聲勢,她根本遠遠不及狄林杰,連他的一半程度都不到。

  不,狄林杰從不虛張聲勢,若他真說了,那麼他絕對就會辦到,他之所以如此具說服力,就是因為他總是什麼都辦得到,虛張聲勢是紙老虎才會做的事,但狄林杰是真正的老虎,就算他沒了爪子,甚至連牙齒都沒了,他還是頭老虎,永遠不會變成小貓。

  要審慎行事,這次絕不能再讓他逃掉。

  絕不能。



  戲院散場時間已近,他從懷裡掏出火柴盒和雪茄,從盒中取出一根火柴,將盒子捏在手中。

  這是他們的信號,等他一看到狄林杰從戲院裡出來,就點燃雪茄,開始行動。

  這回他們佈下了重重羅網,狄林杰就算插翅也難飛。

  當那個戴著便帽的小鬍子男人出來後,他立刻劃亮火柴,點燃手中的雪茄,接著,他們開始行動,狄林杰已混入人群之中,但穿著白上衣和橙色裙子的安娜就在他身旁,他們不會認錯。

  他快步朝狄林杰走去,跟在他後頭,其他人也一樣。

  然後,他們其中之一舉起了槍,直往狄林杰的方向走,這舉動過於莽撞,但普維斯來不及阻止他,他前方有兩個行人阻住了他的去路,他還沒來得及穿過他們,就看見狄林杰已經轉過頭來,望見那個正舉槍指著他腦門的警員。

  有那麼一刻,那警員就像是被蛇盯住的青蛙般,動也不動地瞪著眼前的狄林杰,甚至忘了該扣下扳機。

  不是每個人都有那能耐獵捕老虎。

  有時候,當你望入老虎的雙眼時,才會忽然發現,自己並不是獵人。

  而是牠的獵物。

  普維斯想衝上前去,但始終擺脫不掉前方的行人。

  然後槍聲響起。

  先是第一聲,接著是第二聲。

  第一發射穿了他的臉,第二發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胸口。

  人群終於散了開來,那戴著便帽的身影倒了下去,就這麼跌在人行道上。

  普維斯趕緊奔過去,這時,獵人經過他的身旁──那是一個頭髮灰白,身經百戰的老警探,他見狄林杰一息猶存,蠕動著嘴唇像是在說些什麼,就毫不猶豫地彎下身去,側耳傾聽他臨死的話語。

  過了一會兒,狄林杰便斷氣了,獵人站起身來,普維斯看不見他的表情有任何變化,他看來就跟一開始來此時同樣冷靜,彷彿死在那兒的不是狄林杰,而是一隻路過的小狗或小貓。

  「他說了什麼?」普維斯問道。

  那個剛剛才開槍射死大盜狄林杰的警探抬起眼,回道:「不曉得,我聽不清楚。」

  然後他就走開了。

  普維斯望向狄林杰的屍體,原本散開的人群這時又圍了過來,他們都想知道是誰死了,等他們知道躺在地上的那傢伙是誰之後,人群恐怕會更多吧。他想。

  不知為何,狄林杰的死,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解脫。

  也許是因為親手殺死狄林杰的人並不是他,也許是因為在追捕狄林杰的期間內,他已經損失了太多同伴,又也許是因為……

  也許是因為,屬於那頭老虎的獵人,並不是他。

  但他並不嫉妒,天知道,他或許還有那麼一點慶幸。

  早從他在牢籠裡看見那傢伙的眼神時,他就知道了,狄林杰永遠也不會成為他的獵物,他可以面不改色地殺死帥哥佛洛德跟娃娃臉尼爾森,但他始終不能確定,當狄林杰像那樣轉過頭來與他面對面時,他有沒有那個能耐扣下扳機。

  那時狄林杰在牢籠中望著他的眼神,並不是獵物的眼神。

  而是獵人的眼神。

  他才是狄林杰的獵物,老虎的獵物。

  他早該知道的,不是嗎?

  聚集過來的人群越來越多,他轉身離開,往人群來的方向走去。

  他想起那個女人,狄林杰的女人,想起他們是怎麼虐待她,又是怎麼侮辱她的,他也想起那個右眼卡了子彈,眼看就要命在旦夕的傢伙,他當時冷血地將醫生擋在門外,不讓他進去治療,只為了讓另一位探員逼問出狄林杰的下落。

  他們所做的事,跟那些罪犯到底有什麼不同?

  或許,那些罪犯做的事跟他們比起來,還算仁慈了呢。

  民眾之所以會如此愛戴那些犯罪者的原因,他好像也稍微能夠理解了。

  你得習慣,梅爾文。

  你得習慣。


  他辦得到嗎?

  不,他辦不到。

  他知道自己永遠也辦不到。

  鎂光在夜空中亮起,將整個夜晚照得如同白日般耀眼。

  他走向陰影,只因他屬於那裡。

  罪犯總在白日中橫行,而他只能在黑夜裡苦苦等待。

  如今他所等待的獵物也已經不在了。

  歡迎來到芝加哥。

  他走進陰影,消失在夜的彼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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