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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石】第十二章‧已故之人


  「班納萊,你知道這東西是什麼嗎?」霍金斯斜倚在長沙發上,一手舉著那枚古怪的胸針。

  班納萊拿了兩杯威士忌走了過來,將酒杯擱到一旁的桌几上,然後湊過去看了那枚胸針一眼,並伸手接過來舉到眼前。

  「看起來似乎是克蘇魯神,你在哪兒拿到這東西的?」班納萊問道。

  「我老闆從一個好像跟他不太熟的傢伙那兒得到的,」霍金斯聳了聳肩,並稍微坐正了一點。「你剛說的那是什麼?」

  「克蘇魯神?」

  霍金斯點點頭。

  班納萊在他身旁坐下,並指著上頭的雕刻給他看。「你瞧,章魚臉、蝙蝠翅膀和肥厚的身軀,這些都是克蘇魯神的特徵,在克蘇魯神話的記載中,相傳他沉睡在海底的一座叫做『拉葉』的古城,等祂有朝一日醒來,世界就會毀滅。」

  「祂會毀滅世界?這算哪門子神?」

  「嗯,聖經裡不也有像是《啟示錄》這樣的末日描寫嗎?我想這類描述只是為了彰顯神的強大吧,不用想太多。」

  「這樣啊……」霍金斯盯著那枚胸針。「這不是屬於什麼邪教的信物吧?」

  班納萊搖搖頭。「是不是邪教,得視你的信仰而定。」

  「等等,我可不想跟你討論宗教議題,別把這話題複雜化,我只是問你,你認為這算不算不好的東西?

  班納萊盯著他一會兒,最後才慢慢開口:「不,我不認為,對我來說,它就只是個很精巧的藝術品而已。」

  「既然你這麼說的話,那我就放心了,還給我吧。」

  班納萊將胸針放回霍金斯的掌中。

  「我不知道你們警場也有迷信的人。」他說。

  「不是迷信,」霍金斯沒好氣地回道。「只是我老闆不喜歡來路不明的東西。」

  「那他為什麼要收?你不是說他跟那個人不熟嗎?」

  「誰知道?」霍金斯聳聳肩,並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我從來沒弄懂過我老闆腦子裡在想什麼。」

  「但你喜歡他,」班納萊淺淺笑道。「你以前說過。」

  「我欣賞他,他是個好人,除了缺乏幽默感之外,他算是沒什麼缺點,要不是我姊已經嫁人了,我還真想把他介紹給我姊認識。」

  班納萊淡淡應了一聲,似乎對此不感興趣。「不過……這說起來還真怪。」

  「嗯?」霍金斯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最近唯一來問我這事兒的人,我妹妹之前也來問過我一次。」

  「你是說夏綠蒂夫人?」霍金斯突然露出頗為複雜的神情。「她在我們警場很有名呢,這真不知該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班納萊露出有點歉疚的表情。「真抱歉,我妹妹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吧。」

  「……正好相反,她替咱們代為解決了不少案件哪,雖說她行事很低調,從不讓她的名字被公開來,但再怎麼說……唉,算了,別提了,回到這事兒上吧,你是說,她也來問你關於克蘇魯神的事?」

  「不,她想知道的並不是克蘇魯,而是另外一位神祇『哈斯特』。」

  「哈斯特?這又是什麼神來著?」

  「可惜《死靈之書》現在已經不在我手上了,否則我就能更詳細地告訴你,哈斯特是一位被困在浩瀚宇宙中的神祇,但地球上的人仍可以用儀式或召喚術使他現身──祂的精神力可以穿越數千數百萬光年,超越時間與空間,《死靈之書》上記載,祂可以實現人們的願望,但同時也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祂通常以一個黃衣人的模樣現身,但那並不是祂真正的面貌,祂的真面目非常可怕,據說只要看上一眼就足以使人發狂。」

  霍金斯一臉困惑地盯著他。「……天曉得你為什麼老是會知道這些奇奇怪怪的傳說,《死靈之書》又是什麼?」

  「那是我父親生前的藏書之一,裡頭記載了不少關於克蘇魯諸神的事,不過後來無緣無故就找不到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會是被人偷走了嗎?」

  「沒人會想偷那種東西啦,」班納萊搖搖手。「或許哪天它又會自己出現了也說不定。」

  霍金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妹妹問那個什麼哈斯特的事要做什麼?」

  「也許只是突然對克蘇魯神話有興趣吧。」

  「是嗎?」

  「不然會有別的原因嗎?」班納萊啜了口酒。「雖然以她那實是求是的個性來說,會突然問起這些神話故事是有點怪。」

  「雖然不該由我來說,但我也這麼覺得。」霍金斯說,他隨意瞟著班納萊的客廳,然後突然將視線集中在壁爐上方的那一面牆。「噯,班納萊,我記得那兒本來……是不是有塊虎皮掛毯?你把它收到哪兒去了?」

  「我送給夏綠蒂了,她好像很喜歡那掛毯。」

  「嘖,真可惜,我本來還打算要是哪天你不要,我就可以順理成章接收了哪。」他站起身來,走到那面牆前。「這兒空蕩蕩的,不覺得難看嗎?不是我在說,你實在太疼你妹妹了。」

  班納萊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她是我妹妹,不疼她我要疼誰?除非你要過繼給我當養子,我就考慮把我珍藏的那把阿富汗軍刀送給你。」

  「噯,別佔我便宜,」霍金斯說道,但臉上卻帶著笑意。「雖然阿富汗軍刀聽起來是挺有意思的,我記得你提過──那是你妹婿送給你的吧?」

  「是啊,他以前待過阿富汗一陣子。」

  「什麼時候的事啊?」

  「我想他沒提過,」班納萊沉思道。「我記得他還去過印度,以前似乎曾經受過很重的傷,不過他沒在這上頭多提,我也就沒問。」

  霍金斯微蹙眉頭。「聽起來你這妹婿的過去挺神秘的,而且你居然什麼也沒問?真搞不懂你怎麼敢把妹妹嫁給他?」

  「他是個好人,而且很愛夏綠蒂,我認為這就夠了。」

  霍金斯盯著他一會兒,良久才說道:「班納萊,你知道嗎?有時我覺得你真是個怪人。」

  班納萊笑了起來。「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只是照實將我腦中的念頭說出來。」

  「不過,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跟我當朋友吧。」

  「你是說我也是個怪人?」

  班納萊作勢想了想。「難道不是嗎?」

  霍金斯臉上的笑意凝滯了一會兒,但那一閃即逝。

  「不,我想不是。」他說。

  「噢,」班納萊收起笑容,頓時露出有些歉疚的神色。「是嗎?抱歉,我說話太不經大腦了。」

  「沒關係,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是說……」霍金斯似乎想說什麼,但突然間又將話吞了下去。「我的意思是,不論你對我這人是怎麼想的,那都不是事實,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

  「那就好。」霍金斯看來像是鬆了口氣。「……唔,對了,那你打算在這兒掛些什麼嗎?總覺得這麼一大面牆空著有些怪不習慣的……你不是喜歡我家那幅魯本斯的畫嗎?我找一天差人送來吧。」

  有那麼一刻,班納萊像是想開口回絕,但他沒那麼做。

  「如果你堅持的話。」他說。



  葬禮。

  某種程度上,他其實不甚了解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和一群素不相識的人參與這場葬禮,聽著牧師唸著那些極其平板的禱詞,彷彿只要這麼做,就能騙過死者,讓他相信自己真能受到神的引導,前往天堂。

  誰知道呢?也許,天堂本身就是一場騙局。

  前來參加葬禮的人並不多,沒有哭紅雙眼的妻子,也沒有面容茫然的兒女,有的只是幾個表情不知該定位在嚴肅還是呆滯的男人和女人,不過他想自己的表情可能也跟他們差不多。

  他不清楚他們是否都是死者的朋友,不過,因為他自己和死者並不算熟稔,所以他想,眼前的這些人說不定也沒有幾個是與死者真正熟識的。

  他舉目望向墓碑上銘刻的名字。

  死者的名字是哈瑞‧曼德斯。

  他知道曼德斯是怎麼死的,那算不上是一種體面的死法,事實上,沒有人會希望以那種死法離開人世。

  他在清晨被發現死在某條僻靜的街道上,全身上下沒流一滴血,也沒有明顯的外傷,這個案子是由雷斯垂德負責的,但至今什麼也查不出來,他除了有點慶幸自己不必跟這種光怪陸離的案件扯上關係外,也對雷斯垂德的處境有點同情。

  無論如何,在此時此刻,他只希望死者能夠安詳地離開人世──不論他生前遭受過什麼樣可怕的事,那都已經過去了。

  葬禮結束後,眾人就像四散的黑絮般各自離去,他走在墓園的小徑上,看見不遠處那座他前些時日才來探望過的墓,墓碑仍舊在樹下靜靜佇立,與曼德斯的墓遙遙相望。

  曼德斯死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會來探望那傢伙的墓了。

  不過,至少他們就葬在同一座墓園裡,在另一個世界裡,那傢伙應該再也不會孤單了吧。

  一陣微冷的風吹來,他將手伸進口袋裡,卻突然摸到某個冰涼的東西。

  那是哈斯特給他的胸針。

  霍金斯將胸針還給他的時候說過,那上頭的雕刻是某個神話中的神祇,應該不是什麼不好的東西,誠如哈斯特所說過的,那只是個護身符。

  不過,他心裡還是一直對於收下那麼貴重的東西有點疙瘩,畢竟他根本不熟悉哈斯特這個人,就算對哈斯特來說,這東西除了當護身符之外並不代表什麼,但他就是不喜歡這樣,也不想把這東西一直留在身邊。

  他轉身折返,往曼德斯的墓走去,工人已經在為曼德斯的棺木覆土,他從他們中間穿過,拿出那枚胸針,將它埋進黃土之下。

  他不知道將一個不知名信仰的護身符送給死人有什麼意義,但他想,也許那在黃泉之下會有點用處,就像以前人們會在死者眼皮上蓋上金幣,好讓死者能夠賄賂冥河的擺渡人之類。

  不論死後的另一個世界到底存不存在,他唯一能確定的是,這麼做只是讓他心裡好過一點,畢竟他很清楚,他並不需要什麼護身符。

  他走回小徑上,離開了墓園,沒有再回頭過。



  他將事務所的文件整理了一遍,雖然現在的他並不需要處理這種事,但他早已習慣了,況且,回到熟悉的地方還是做些事情較能讓他平靜下來。

  他站起身來,將桌上的幾本厚書放回書櫃上,這時寫字檯上的筆滾落下來,啪地一聲掉在地上,他轉過身來,正想彎身撿筆時,某人卻先他一步將筆拾了起來。

  他抬起眼來,只見一個膚色蒼白,髮色灰銀的男僕正站在他面前。

  「筆尖斷了,」他說。「抱歉,我去換支新的吧。」

  「嗯,謝謝你,理查。」

  他看著男僕拿著斷筆走了出去,然後給自己伸手取了根菸,正點著之際,他心不在焉地望了望窗外,突然,一道黑影從窗外閃過,他驚了一跳,立刻熄掉菸,走到窗邊往外望去,卻什麼也沒看見。

  一陣像是野獸嗥叫的聲音傳來,那聲音近得像是就在這屋裡似地,他馬上暗知不妙,立時奔了出去。

  「理查?」他從樓上一路奔下來,一面叫道,但卻無人回應。

  屋裡一片死寂,只有外頭的狂風不斷搖著窗戶,他在大廳裡四處張望,卻不見理查的人影。

  一道落地窗不知被誰打開了,窗門不斷地來回敲擊著,長長的薄簾瘋狂搖曳,他走上前去,看見前院裡有一隻透身銀白的野獸,四肢低低地貼著地面,頭部高舉,雙耳豎立,明顯是準備攻擊的姿態,牠背對著窗戶,直視著不遠處某個漆黑的人影,而那人有著灰銀的髮色。

  「理查!」他一時慌亂叫出了聲,而那匹野獸也在同時注意到了身後的他。

  他想衝上前去,但野獸卻立刻擋在他面前。

  他不可置信地瞪著那匹透身銀白的獸。

  「不,理查,他不是敵人,」他對那野獸說道。「你忘了嗎?那是魯思溫少爺。」

  野獸頓時歪了歪頭,牠轉過身去,朝不遠處的人影望了望,然後垂下雙耳,讓開了路。

  他立刻朝那人走了過去,而理查跟在他身後,活像隻乖順的狗兒。

  「魯思溫?」他對那個站在前院裡的男人說道。「既然來了,為什麼不進屋裡呢?你看你這樣鬼鬼祟祟的,連理查都差點把你當成可疑人物了。」

  「強納森,歐洛克人在這裡嗎?」魯思溫悶悶不樂地說道。

  「今晚不在,」強納森說。「你要找他嗎?我想我應該可以──」

  「不,別找他來,我只是……只是順道來看看你而已,我很快就走。」

  強納森頓時顯出失望的神色。

  「你不進來嗎?外頭很冷。」

  魯思溫搖搖頭。「不,下次吧。」

  強納森伸手拂了拂魯思溫的髮絲。「你的頭髮怎麼了?我記得以前你的頭髮就和黑夜一樣黑。」

  「沒什麼,會恢復的。」他輕輕推開強納森的手。

  「你真的不打算回來嗎?」強納森說。「我和歐洛克都很擔心你。」

  「他才不會擔心我,那混帳滿腦子只想著他自己。」

  「你不可以那樣說他,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的父親。」

  「我才不想認那種人當父親。」

  強納森頓了一會兒。「這麼說,你也不想認我了?」

  「我沒那麼說,我只是……」他輕嘆了口氣。「強納森,你明知我從沒那麼想。」

  「算我求你,魯思溫,你別再和他鬧彆扭了好嗎?我實在不想看到你們父子倆這個樣子。」

  「他只是欠我一個道歉,這對他來說應該很簡單,更何況,我有不能回來的理由。」

  「有什麼理由能逼迫你遠離我們,遠離你的家人?」

  「強納森,我作過錯事,從小你就不斷告誡我那是絕不能去碰的事,但我還是放任它發生,我必須贖罪,為此付出我應付的代價,在那之前,我不能回到你的身邊。」

  強納森怔怔然地瞪著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你不會是要說──」

  「是的,我殺過人,而且不只一人為我而死。」

  「……可是,一定有什麼理由吧?你從小就是個乖巧的孩子,那一定……一定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沒有,沒有弄錯,」魯思溫搖搖頭。「我那麼做完全是出自我的自由意志,我任由最可恥的衝動驅使了我,而那並不十足困擾我的良心……那就是我所害怕的,所以我不能回來,我不能在傷害了另一個人的家庭之後,還回到這裡繼續過著舒適安逸的生活,那樣……那跟歐洛克有什麼兩樣?我絕不能容忍自己變成像他一樣的人。」

  「魯思溫,你不能像這樣在我面前侮辱他,」強納森像是費了極大力氣才讓自己的語調盡可能趨於平穩。「也許你不想承認你和他之間的血緣,但對我來說,他至少還是和我共處在同一個屋簷下的人。」

  「但他從未只忠於你一人,」魯思溫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可以繼續佯裝不知情,但他在你背後搞什麼鬼我清楚得很,我不懂的是,你為什麼還要這樣死心塌地的跟著他?」

  強納森不發一語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不,你不明白。」

  「也許吧,我猜我永遠也明白不了。」

  他往後退了一步,消失在樹影中。

  而強納森只是靜靜地注視著黑暗,什麼也沒有說。

  一個聲音從強納森身後響起。「哈克先生,請進屋裡去吧。」

  「抱歉,理查,」強納森頭也不回地說。「但我想在外頭多待一會兒。」

  「是。」那個銀髮的男僕應道,然後旋即消失在黑夜中。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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