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刑?」卡歐斯揚起眉毛。「你開玩笑吧?上面真給他判得那麼重?」
「就我所知,確實就是這麼判的。」史賓瑟說,此時他正靠在走廊的窗邊,此時已近傍晚,但夕陽仍舊刺眼,最後一抹餘暉從黑色絨布窗簾間的隙縫透進來,恰好落在史賓瑟的身旁,但沒有一絲光線照在他身上,這是第十九分局為了非人種成員所特意作的設計,所有的窗戶都掛有厚重的絨布窗簾,即使是白天也很難有任何自然光照得進來。
「亞契也認可了?」卡歐斯問。
史賓瑟點點頭。
「可是這……」卡歐斯緊鎖眉頭。「這不像是亞契會認可的事啊,在卡爾這個案子裡,根本就沒有任何人提出控訴。」
「一旦案子上交到宗教法庭,那就不是亞契能決定的事了,」史賓瑟平靜地說。「就我所聽到的,好像是上頭那些人認為這件案子的被害者在精神上受到了加害者的污染,所以他們就算不提出控訴或替加害者求情也沒用,因為教廷那邊提出了醫學證據,證明了被害者確實受到了這方面的影響,這麼一來,湯普森就算在與卡爾發生關係時是屬於你情我願的狀態,在這種有第三方證據的情況下,湯普森本人的意願並不會成為審判依據。」
「那個什麼醫學證據是誰提出的?我們的人嗎?」
「就是上次那個赫柏‧魏斯特,」史賓瑟說,並微微皺起眉頭。「他算我們的人嗎?」
「理論上算,」卡歐斯有點沒好氣。「不過他那個人有時候還滿怪的,我從以前就搞不懂他。」
「說不定他是站在教廷那方的。」史賓瑟沉吟道。
「不可能,」卡歐斯白了他一眼。「聽命於教廷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
「可是你說過他不是非人種,也就是說,這表示制約之血對他沒有用,他也不需要聽從第十九分局的制約。」
「你幹麼非要對他那麼有敵意啊?那你倒說說看,讓卡爾受火刑對他有什麼好處?」
史賓瑟聳聳肩。「誰知道?也許他的理由跟蒂娜一樣。」
聽到這個名字,卡歐斯頓時一凜,但他很快便掩飾過去。
「魏斯特不是偏激派教徒,」卡歐斯說。「他在這裡已經很久了,而且他受雇於第十九分局,不是教廷,這我可以肯定。」
「但你在地下庭園的事件發生前,也不知道蒂娜是偏激派教徒,不是嗎?」
卡歐斯盯著他。「你就是要拿蒂娜的事出來跟我吵,是這個意思嗎?」
「我只是不想再應付那種事了,」史賓瑟說。「在地下庭園的時候,我差點就真的死了。」
「但死的人是蒂娜,」卡歐斯一臉嚴肅。「她想殺你,也為她的行為付出代價了。」
史賓瑟望著他。「她當時是你的女友,我不相信你沒恨過我。」
卡歐斯叉起腰來,揚了揚下巴。「我沒說過我不恨你吧?」
「如果你恨我,就不會聽任亞契讓我當你的搭檔。」
「你忘了一件事,史賓瑟,」卡歐斯輕嘆了口氣。「我是個非人種,而且是被你變成非人種的,在這局裡所有的非人種,都必須聽從制約的束縛,換句話說,就是必須服從亞契的命令──既然亞契要我跟你一起行動,我就不能不聽他的,這是規定,就像你不能不透過屋主同意就隨意進入別人家一樣。」
史賓瑟微微蹙眉。「但你當時若告訴亞契你和蒂娜的關係──」
「結果還是會和現在一樣,」卡歐斯有些不耐。「我認識亞契那傢伙太久了,如果他是一個會體恤部屬的人,那麼他就不可能會爬到今天這個位子,第十九分局也不會存活到現在。」
他說完後,沉默在兩人之間持續了一會兒,此時窗外的夕陽也已完全沒入黑暗之中。
「我想,你說得沒錯。」卡歐斯說。
「吭?」
「你以前說過,我其實沒有那麼喜歡她,我想你是對的。」
史賓瑟眨了眨眼,似乎沒料到會聽見這番話。
「比起她被殺死這件事,我更不能容忍的是她背叛了整個第十九分局,在地下庭園的時候,她的任務應該是保護你,而不是拿槍轟你的肚子,你當時只是……做了你應該做的事,她欺騙了全隊的人,而他們原本不會死的……」
卡歐斯深吸了口氣,並抬起那雙金綠色的眼睛。
「我會這麼想,就表示我真的沒那麼愛她,對吧?」
「大概吧。」史賓瑟說。
卡歐斯搔了搔臉,並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事實上,在逮捕卡爾的時候,他說了一些……讓我有點在意的話。」
「他說了什麼?」
卡歐斯望了望窗簾間的那道縫隙。「他說,沒有所愛的人,真是可悲。」
「你認同嗎?」史賓瑟問。
卡歐斯搖搖頭。「我當時不認同,但我後來仔細想了想,也許他說得對。」
「你認為你很可悲?」
「我不那麼認為,只是……我猜我會不那麼認為,就正是我可悲的地方。」
史賓瑟直視著他。「卡歐斯,我並不認為你可悲。」
卡歐斯淡然地笑了一下,然後像是想到什麼似地說道:「我問你,史賓瑟,但丁過世的時候,你有什麼感覺?」
史賓瑟想了一下。「我很難過。」
「我想也是,」卡歐斯微微垂下肩膀。「然後呢?你就把自己關在地下庭園裡了?」
史賓瑟點點頭。
「我就是沒辦法理解這種行為。」卡歐斯說。
「不要理解比較好,你不會想經歷那種事的。」
「我只是不想當個冷血的人,」卡歐斯皺起眉頭。「雖然我的血的確是已經冷了。」
「你並不冷血,不要再去想那傢伙說的話了,他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你還真是會安慰人。」
史賓瑟聳了聳肩。「反正他就要被判處火刑了,沒什麼好在意的。」
「等等,你今天很反常喔,」卡歐斯狐疑地盯著他。「你對這個案子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漠不關心了?更何況,火刑可是最嚴重的判決,對於卡爾這種只是受到他人操控的非人種,根本不需要動用到那麼重的刑罰吧,怎麼看你好像根本不覺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
「就算我不認同教廷的判決又有什麼辦法?」史賓瑟雙手一攤。「我只是一介聽命於人類的小小非人種,以我的能力也無法動搖教廷的審判啊。」
「哦──」卡歐斯仍舊不怎麼信任地盯著他。「真的是這樣嗎?」
「那當然了。」
卡歐斯輕哼了一聲。「但魏斯特說的好像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哪。」
「呃?」史賓瑟頓時一愣。
「你到現在還想跟我裝傻是嗎?」卡歐斯露出一抹惡意的微笑。「魏斯特都告訴我了,他之所以開出指證湯普森的精神確實有遭到污染的證明,就是因為你和他串通,要他設法讓教廷對卡爾判處最嚴重的死罪──也就是火刑,好了,史賓瑟先生,現在可以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罔視法律,刻意陷犯行者於死罪呢?我先警告你,最好從頭到尾一五一十地好好給我說清楚,要是你不合作的話,我會以違反非人種誡律的罪名立刻將你拘捕,我相信,你可不想落到那種下場對吧?」
◆
魏斯特推了推眼鏡,並將雙手插進白袍口袋。「聽起來很有趣,史賓瑟先生,不過,這麼做對我有什麼好處?」
史賓瑟站在門邊,正隨意瀏覽著櫃上那些泡在福馬林中,以玻璃罐封存起來的不明生物體。「似乎是沒有,不過如果你願意幫這個忙的話,我倒是可以提供你一些你可能會有興趣的研究材料。」
「哦?」魏斯特的唇角浮起一道笑意,他微微將頭偏向一側,望著面前的紅衣吸血鬼。「例如什麼?」
「你開始有興趣了,這是好現象。」史賓瑟說。
「科學的精神就是要對任何事物抱持旺盛的好奇心,不是嗎?」
史賓瑟聳了聳肩。「對你來說,我應該是非常不科學的存在吧。」
「不,我相信任何具體存在的事物都能以科學解釋,這就是我之所以在第十九分局工作的原因,對我來說,這裡簡直就是寶庫,」魏斯特笑了起來,那頭焦糖色的頭髮在保存室的燈光下微微抖動。「我從一戰結束後就待在這裡了,但我卻直到現在都還無法解開這裡的一半以上謎團,光是像你這樣的生物,就最起碼有數十種以上的分類,有的畏光,有的則否;有的在屬性上較偏向野獸,有的則幾乎與人類無異,就更別說還有那些與人類混種繁殖的類型了,我花了幾乎整整一世紀的時間,卻也只完成一小部份的資料庫而已──所以,史賓瑟先生,我實在很好奇在這種情況下,你還能提供給我什麼有趣的研究材料?」
「叫我史賓瑟就行了。」史賓瑟望著那張若摘下眼鏡也許會意外俊秀的臉,問道:「不知道你對所謂的克蘇魯血系有沒有興趣?」
那雙藏在厚重鏡片後的眼睛眨了眨。「克蘇魯血系?」
史賓瑟點點頭。「不過,如果你沒有聽過的話──」
「當然──我當然聽過了!」魏斯特抬高音調說道,但他似乎沒有意識到這點。「但我記得第十九分局內並沒有屬於這個血系的──」
「我剛好認識一個跟這個血系算是有點關係的人,不過他大概不會樂意當你的研究對象,所以我只能提供給你這個。」史賓瑟從大衣內袋中取出一枚銀色的圓形物體,看來像是一枚金屬胸針,上頭有著精巧的雕刻,還鑲著兩排小小的紅色寶石。
魏斯特盯著那枚胸針,不禁輕聲驚嘆。
「這看起來……不──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這東西是深潛者藏在海底古城裡的……可是這東西應該只有在印斯矛斯村才──」
「比那還要更好,赫柏老弟──唔,你不介意我這麼叫你吧?──這玩意兒是被直接賦予克蘇魯一部份血緣的東西,它的性質介於生物與無生物之間,只要接觸到屍體──不論屍體被破壞或腐爛到什麼程度──它就會以血系本身的力量復生,某種程度上,有點像是種子般的存在。」
魏斯特吞了吞口水。「你的意思是……這東西擁有能夠賦予他人克蘇魯之血的能力?」
「不只是人,也包括非人種,」史賓瑟的語調無比柔和。「但這東西必須寄生在死去的東西上才會產生作用,現在它不過就只是個好看的裝飾品而已。」
「這麼說……只要能夠找具屍體,再將這東西植進去……」魏斯特望著手上的那枚胸針。「就等於是有個現成的──克蘇魯血系活體了?」
史賓瑟點點頭。「沒錯。」
魏斯特沉默了許久,最後嘆了口氣,將胸針推還給史賓瑟。「……不行,第十九分局對這方面的管制很嚴,被送去處決的非人種全都會被教廷施行淨化,連灰也不剩,至於人類的遺體嘛……要是在上個世紀初可能還有機會弄到,現在就幾乎是不可能了。」
「那,我猜這些泡在福馬林裡的傢伙也不行囉?」史賓瑟指了指櫃上一字排開的諸多玻璃罐。
「那當然,你以為這些東西不會經過登記嗎?」魏斯特說。「告訴你,就連你是什麼時候在地下庭園沉眠的,紀錄上都寫得清清楚楚。」
「你查過我的資料了?」史賓瑟有些驚訝。
「那天見過你之後就去查了,」魏斯特推了推眼鏡。「不過我以前就稍微聽過你的事了,要查出你的檔案並不難。」
「原來我這麼有名,真榮幸。」
「……總之,你的提議雖然很吸引人……但很遺憾,我不能接受。」
「那麼,如果我可以提供給你屍體呢?」史賓瑟問,語氣幾近輕快。
魏斯特抬起眼來,一臉驚訝。「你沒必要犧牲到這種程度吧?」
「不是我,而是卡爾,」史賓瑟的眼中透出笑意。「你聽我的,弄個名目讓那傢伙被判處火刑,然後我們就可以在處刑前設法把這玩意兒弄進他體內,等他被燒成灰之後,克蘇魯之血就會啟動,等他活過來之後,他就是你的了。」
魏斯特沉思良久,然後開口道:「你這麼做的理由是什麼?」
「理由?」
「你總有什麼理由吧?不然你何必這麼做?那個叫卡爾的給了你什麼好處吧?」
「真要說的話,也不是沒有,」史賓瑟有點尷尬地笑了一下。「不過,我的確有不能讓他就這麼被淨化的理由,算是……私人原因吧。」
魏斯特揚起一邊眉毛。「是不能說的原因?」
「是不要讓你知道比較好的原因。」史賓瑟的唇角划出一道笑容。
「知道了會怎麼樣?」魏斯特問。
「會有很麻煩的傢伙找上門來,你不會想應付他的。」
「是你認識的人?」
史賓瑟點點頭,兩道端正的眉毛微微蹙起。「是個討厭鬼。」
「我明白了,反正總覺得不是什麼我會有興趣的事,」魏斯特有些沒趣地說道。「不過,為什麼非要是火刑不可?就算我什麼也不做,他橫豎也會被處決吧?我看過他的資料了,最起碼就有三項罪名是成立的,而通常非人種只要犯了其中一項就足可處死了。」
「非人種的處決一般都是直接淨化,」史賓瑟說,「像卡爾這種由無生物轉變為非人種的類型,教廷的作法是直接從核心摧毀靈魂,回歸其本質,一旦經過淨化,那玩意兒就再也不是卡爾了,而是會變成原來的普通布偶,在這種情況下,克蘇魯之血不會啟動。」
「也就是說,」魏斯特一手擱在下巴上。「必須要讓克蘇魯之血感應到宿主形體的死亡才有用囉?」
「對,而在宗教法庭上,只有火刑可以直接讓非人種的形體與靈魂同時毀滅,這種淨化方式會讓非人種很接近一般生物的死亡狀態,精神上的毀滅對克蘇魯之血來說是很難感知的,但若是具體的死屍,它就會本能地灌注其中,並加以再生。」
「那……」魏斯特的表情仍然頗具猶疑。「你確定在卡爾身上用這玩意兒不會有任何問題?我可不想因為幫你作偽證而丟掉這份工作。」
「其實對你來說,就算丟掉這份工作也無所謂吧?」史賓瑟說。
「怎麼可能會無所謂?我跟你們這些非人種可不一樣,我還要靠這份工作吃飯的!」
「但是,其實你在此之前早就不知因為這樣丟掉多少工作了,不是嗎?」史賓瑟微微一笑。「而且每次都是為了類似的原因,為了實驗。」
「你……」
「我也看過你的資料了,赫柏老弟,你在一戰時對那些士兵作的實驗可真是非常精彩哪,換成是我恐怕還沒有那種創意,更何況,你在那之前就已經因為多次違法實驗而被許多大學視為拒絕往來戶了,要不是有個第十九分局能好好關住你,恐怕當時犧牲在你手下的人,比咱們局裡一年抓的非人種還多。」
魏斯特動也不動地盯著他一會兒,接著突然咯咯笑了起來。
「我還以為至少能騙過你,」魏斯特笑道,並摘下那副厚重的眼鏡,撥了撥前額的髮絲。「畢竟,在這局裡很少有人像你一樣完全不知道我的來歷,看來,我是沒辦法再裝成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了,對吧?」
史賓瑟望著那張俊秀得有如惡魔般的臉龐。「如果你喜歡的話,還是可以繼續保持這個形象,我沒什麼意見──事實上,」史賓瑟停頓了一會兒。「我比較喜歡你戴眼鏡的樣子。」
魏斯特盯著手上的眼鏡一會兒,然後抬起眼來望向史賓瑟。「但這副眼鏡醜得要命,你不覺得嗎?」
史賓瑟點點頭。「我就是希望你看起來醜一點,那樣對你我都好。」
To Be Continued......
【Blood²:瘋狂茶會】第十二章‧偽造的證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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