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場莫名其妙的婚禮過後不到一個月,海德──也就是傑克爾博士突然前來拜訪,說是有要事必須告知維特先生。
「維特,你可記得上次給我們闖出亂子來的那藥劑?我後來又從那之中發現了不少驚奇之處!」
「我當然記得,想忘也忘不了。」維特先生不太高興地說道。
「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後來持續以動物實驗的事吧?」海德問道。
維特先生點點頭。
「在那之中,有一些永久變了性別──主要是喝下藥劑後過了數天的那些,也有一些在很短時間內立刻以藥劑變回來的,我原以為牠們是從裡到外都恢復了,但其實不然,」海德那張年輕的臉突然轉為嚴肅,但這樣的表情在他臉上卻顯得很不搭調。「我把同性別的動物養在一塊兒──當中也包括曾經變性過的那些,原以為實驗結束了,除了給牠們食物外不用再去管牠們了,結果你猜怎麼著?牠們居然給我生了一大窩!那些用藥劑變性過的動物就跟雌性一樣有受孕能力──儘管牠們外在上已經恢復了也一樣!這真是太驚人了……不過,這也帶給我很大的困擾,因為我找不到願意領養這窩小動物的人……維特,你有沒有認識喜歡兔子或老鼠的朋友?」
「沒有,」他以手指輕輕敲著桌面。「所以,傑──海德,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海德不解地看著他:「你難道不覺得這是個很驚人的發現嗎?」
「是很驚人沒錯。」
「容我說句話,你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
「那只是看起來而已,實際上我真的很驚訝。」維特先生的語氣仍然意興闌珊。
「好吧,你沒興趣就算了,反正我自己倒是有不少打算。」
這話讓維特先生警覺了起來:「什麼打算?」
「呃……這、你不是沒興趣嗎?」
「你又想幹什麼蠢事去了?」
「這……你也知道的,加貝列爾……我是說──厄塔森現在常上我那兒去,我們的關係現在……呃,非常親近,所以……」
「你到底想用那藥劑幹什麼?」維特先生不太耐煩地問道,他沒忽略海德現在已經直呼厄塔森的名字,但他裝作沒聽到。
海德先生微弱地笑了笑:「我是說……別人可能不太知道,但我比別人更了解他一點,他那個人,別看他那樣……其實他很喜歡小孩,所以,我……呃……我猜搞不好這藥劑可以幫上一點忙……」
如果可以昏倒的話,維特先生會立刻昏倒,但他的理智不支持他這麼做:「你在想什麼啊!你的意思是你要為他生孩子嗎!」
海德立刻漲紅了臉:「我才沒那麼說!你不要那麼大聲……」
「所以,你要讓他生?」
「不可能啦,厄塔森那個人……」
維特先生臉一沉:「所以還是你要做不是嗎?」
海德還想再辯駁什麼,但他很快便放棄了:「……我是有那麼想。」
「厄塔森他同意你那麼做嗎?」
「沒……我還沒問過他,不過,其實我想給他一個驚喜。」
應該會驚嚇至死吧,維特先生想,但他沒說出口。「海德,我認為你不先徵詢他的意見就擅作主張,不太妥當。」
「我也想過這事,但他若知道我擅自用藥,鐵定會把我宰了。」
「你自己審慎考慮吧,反正這是你的事。」維特先生疲憊地說道。
「好吧,別說這個了,我今天來還有另一件事得告訴你,雖然你使用那藥劑後的時間比我久,但我想你的身體應該沒有問題,那不會影響到男性的生殖機能,除非你跟男人……呃、作那檔事,那可能就會有受孕的風險,不過,就我對你的認識,你對男人根本完全沒興趣,所以我看也不用擔心這個,唉,我是在想什麼,你又不像我……」
「海德,我明白,你不用再說下去了。」
海德離開後,維特先生站在窗邊看著他離去,想著或許不久後就會看到海德二世或厄塔森二世,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惡寒。
但在此同時,他竟然也覺得心頭有一絲羨幕,因為他知道若海德真幹了他打算去幹的事,厄塔森頂多責備兩句也就算了,以他所知厄塔森的為人,他絕對會接受海德這麼作,說不定還會因此感到高興(雖然他不太能想像)。
然而他卻連孩子的父親是誰都不能說。
他覺得自己似乎變得比過去軟弱了,他應該早早就把這個麻煩從身體裡弄出去,但他卻沒辦法不去想孩子是無辜的,他知道自己既然不願傷害這個孩子,那就必須獨力撐到底,他曾經以為他可以辦得到,但他最近卻越來越沒了自信。
他很清楚,只有他自己一個人根本撐不下去。
他無可避免地想到基度山伯爵,伯爵已經知道他懷孕的事,但他卻沒有多加過問,這是件好事,因為他很怕若伯爵再追問下去,他會瞞不住薇多莉亞的事。
可是他為何什麼都沒問?
一個令他惶恐的想法掠過他的心頭,伯爵會不會已經知道了?知道他就是薇多莉亞?
他想到當他失去意識時,伯爵曾經見過歐洛克的事,歐洛克說不定已經告訴他事實了!依歐洛克那種傢伙的個性,這不是不可能。
可是他要怎麼去確認歐洛克是不是真的說了?他總不能去問伯爵──
不對,如果伯爵知道了,他沒道理不聞不問,他應該早就來興師問罪了,他不可能保持沉默……
如果他知道孩子是他的,他當然會保持沉默不是嗎?
畢竟誰會承認自己跟個男人發生過那種關係?
雖然他那時是個女的,但要解釋起來也很費事,所以保持沉默當然是最保險的策略。
但如果伯爵知道,他為什麼沒有私下來問個清楚?
維特先生的手不自覺地緊握起來,他感到全身都在顫抖,他緊咬下唇,盯著窗外的景色卻無心欣賞。
他不想認這個孩子。
如果他知道,卻沒有任何表態,那無疑就是這個意思。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那是一種受挫、氣憤、甚至還有一點兒難過的情緒,這讓他很難受,他很想大發雷霆一頓,找個誰來出氣,但他很快又打消了這種念頭,伴隨而來的是一種頹然的失望,一種像是胸前被狠狠捅碎的沉痛。
他在期待什麼?或該說,他現在才知道其實他一直有在期待什麼,只是直到此刻他才被打醒,告訴他,那不可能。
他想起舒華德說過的話,現在他開始能夠理解那是什麼意思了。
◆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阿里站在園裡餵兔子,伯爵坐在陽台上看他工作,隨後將他召來。
「阿里,知道那些兔子為什麼會越來越多嗎?雖然牠們都是公的。」
阿里搖頭表示不知。
「因為那些是海德先生的實驗用動物,昨天海德先生之所以來,就是我要他講清楚,他那些兔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阿里靜靜聽著。
「起先那傢伙口風還很緊,好不容易才套出來──多虧了貝爾圖喬跟巴蒂斯坦,最後我弄到了這個。」他拿出一個小瓶,裡頭裝著綠色的晶瑩液體。
阿里接過藥瓶,審慎並困惑地看了看。
「這東西,會改變生物的性別,換言之,如果你現在喝了這東西,那我可就要多一個女僕了。」
阿里聞言大驚,並急急將瓶子還給伯爵。
「哈哈!你放心,我不會那麼做的,事實上,這屋子裡沒有一個人會喝下這藥劑,我也不打算給任何人喝……應該吧,暫時還不想,」說到這裡他陷入了一會兒沉思。「阿里,你知道這東西的出現解開了我多大的疑慮嗎?我終於知道那令我朝思暮想的女性是誰了。」
阿里聞言露出欣喜的神情,但旋即又陷入困惑。
「你想問為什麼會跟這藥有關對吧?這是個好問題,也是個令人懊惱的問題,」他雙手一攤。「事實是,那位女性──那位名叫薇多莉亞的女子其實從未存在過,她原本應該是個男人,只是服下了這藥劑才變為女子,而在那之後她顯然很快地便恢復了男兒身,因此我在這國家才始終覓不到她的芳蹤。」
這番話顯然令阿里目瞪口呆。
「阿里,我必須要慶幸,你是個啞奴,不論多驚人的事實你都不會透露出去,眼下貝爾圖喬與巴蒂斯坦都不知道這回事──雖然他們對我的忠誠與服從絕不亞於你,但要是讓他們知道了,那可有得亂的。」他無奈地笑了笑,並將藥瓶交給阿里。「將這東西鎖到收藏室去。」
阿里接過藥瓶,臉上仍然透著困惑,只是這次多了一絲擔憂。
「你想知道我有什麼打算嗎?」
阿里怯怯地點點頭,他知道他的疑問是逾矩之舉。
「我不知道,雖然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確實一點兒都不知道眼下該怎麼做,我已經知道薇多莉亞的另一個身份了──也就是男兒身的那個身份,但我並不確定是不是該揭穿他……噢,別那種表情,他並不是個惡人,事實上,他是一位還算可親的朋友,也正因如此,我無法決定是否該向他攤牌,畢竟我很可能就此擊潰一位朋友的自尊,更何況……」
阿里等著他接下去說。
「你也看到了,阿里,那些兔子雖然都是公的,但牠們卻彼此繁殖,正是因為那藥劑曾一度改變牠們的生理構造才會如此,而相對的,這種效果也同樣能對人類起相同的作用。」說到這兒他嘆了口氣:「我極不願談這事,事實上對任何人我都不想提及,但我偏又覺得這事兒不吐露出來我會發瘋,所以我只能告訴你了。」
他抬頭望向站在身旁的阿里,而後者驚異地發現他的主人此刻看來竟如此頹喪。
「他懷孕了──那個曾是薇多莉亞的男人……而我想那孩子應該是我的。」
此刻,震驚已經不足以形容阿里的心情了。
To Be Continued......
【維特先生的煩惱】第十九章‧海德先生的兔子們
本站圖文引用、轉載or衍生皆可,惟須註明出處,且未經授權不可用於商業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