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特先生瞪著那幅畫,一臉不解。
他不了解為什麼有人會想畫一幅已年過中年,長相兇惡可鄙的男人,並且還穿著蕾絲花邊的女裝。
這幅畫令他相當不舒服,但也正因如此,他無法將視線移開。
「這畫畫的是誰啊?」當畫作的所有人亨利‧華頓老爺走到他身旁時,他如此問道。
「多利恩‧格雷,據我所知,他正是畫出這幅畫作的畫家──巴席爾‧哈瓦德的朋友。」
維特先生聞言輕蹙了蹙眉:「那麼,想必他們的感情並不好了?因為我曾見過格雷先生本人,他並不是生得這個模樣啊。」
亨利老爺點頭表示同意:「不過,說來你或許不相信,維特先生,這幅畫在甫完成時,並不是這個樣子的,事實上,哈瓦德在剛剛完成這幅畫作時,曾讓我看過,當時這幅畫就一如那位容貌可愛的格雷本人,只是不清楚後來這畫怎麼會變得這個樣子。」
「恕我冒昧,這畫中間是否有轉手過呢?」
「嗯……在畫剛剛完成的時候,哈瓦德便將這畫送給了格雷,而我是在他之後才接收這幅畫──因為在它完成之初,我便一直想買下它,不過,當我見到它現在這副模樣時,倒有些後悔了。」
維特先生再次將視線移到那幅慘不忍睹的畫作上:「我完全能夠了解,不過,究竟是怎麼樣的疏忽,能夠讓一幅好好的畫變成這樣?」
亨利老爺搖搖頭:「以我對多利恩‧格雷這個年輕人的認識,實在很難想像他會將一幅幾乎可說是為他而畫的作品糟蹋成這樣,不過,唉……他現在也已失蹤多時,也許再也沒機會問他了。」
「失蹤?」
「沒錯,在這幅畫完成的數年後,格雷便無故失蹤了,而這畫的作者哈瓦德亦然,事實上,他倆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消失的──就在幾個月前,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這些年來,從沒人有機會見到這幅畫,誰知當它重見天日後,會是變得這模樣。」他搖頭嘆息。
「真令人遺憾,我記得那位格雷先生……他應該不超過二十歲吧?」
亨利老爺突然揚起了睫毛:「不,就我所知,他現在應該已經遠遠超過這年紀了,真奇妙……就我上次見到他的印象,他的外表似乎從未有任何改變,一樣像少年時那樣年輕貌美,但若真要以實際年齡來論的話,反倒這令人不快的畫中人與他的年紀還比較合襯哪。」
「我聽說,」這時,基度山伯爵從走道另一頭走來,實際上他方才正在欣賞另一幅壯闊的戰爭圖:「好的畫作,能夠反映畫中人的靈魂,也許,這畫便是捕捉到了這一點也說不定?」
「這是個有趣的說法,不過,我可不信這些,」亨利老爺笑道:「對我而言,收藏這幅畫只是為了紀念兩位我如今已不知行蹤的朋友,我並不願去想他們為何如此不名譽地消失,也不願因著這畫而批判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也許,這畫中當真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既然我的朋友在離去前從未告訴過我,那麼我想我便不該試著去挖掘。」
「一個人若能擁有像你這樣的情操,那麼我想他必定是位品德高貴的紳士。」伯爵說道。
「哪裡哪裡。」亨利老爺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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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說過那位多利恩‧格雷的風評,幾乎與海德先生一般惡名昭彰。」馬車內,伯爵這麼說道。
「海德之前是頂荒唐的。」維特先生同意道。
伯爵望著他,突然露齒一笑:「萊納斯,難道你不好奇格雷與哈瓦德的失蹤之謎嗎?」
「對他人的隱私,我從不好奇。」維特先生不感興趣的說道。
伯爵往後一靠:「可你卻老是無緣無故闖入他人的隱私。」
維特先生看了他一眼:「那可不是我自願的。」
「好吧,我想,現在說出來也無妨,」他微微前傾:「實際上,我知道格雷與哈瓦德的下落。」
維特先生盯著他,一臉懷疑:「倘若你知道,那麼方才為什麼不與亨利老爺說呢?」
伯爵笑著搖了搖頭:「那不是能隨便告訴人的事兒,就像你我之間的事也不能四處嚷嚷一樣。」
維特先生聞言謹慎地摸了摸懷中,而他的腹部如今已有明顯隆起。
伯爵繼續往下說:「事實上,安排他們在社交界就此失蹤的事兒,還是我一手策劃的。」
「你!」維特先生驚叫。
他將食指放到唇邊:「親愛的萊納斯,我不是說過這事兒不能大聲嚷嚷嗎,」他低笑道:「你剛剛不也見著了那幅畫,一個人若真把自己弄得那副模樣,那可真是名聲掃地哪,而實際上,多利恩‧格雷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這蠢蛋與我還算有點交情,而他性格裡最糟的一面我再清楚不過,他本人的性情與格調,就與那畫一模一樣,一點兒不差,你可知道我剛才看了那畫,都差些忍不住要笑出來了,而畫那畫的哈瓦德哪,他是個老實到有點兒過頭的傢伙,不過也正因為他的老實,他才能畫出這麼一幅直入人心的作品,這點我倒是頗欣賞他的,他一直相當崇拜──甚至可說是愛慕著格雷,所以為他畫了那幅畫,但沒人料想得到,那畫真的就像是攫住了格雷的靈魂般,許多年來,格雷的外表一如他年輕時俊美,但那幅畫卻代他承受了所有他性格裡最可鄙的部份,起先他不以為意,甚至可說是沾沾自喜,但日子久了,他越來越害怕那畫會暴露他靈魂最深處的秘密,而到了最後,只將那幅畫藏起來已不能紓解他的這份恐懼,於是他帶了畫來見我,請求我替他解決那幅有著魔性的畫。」
「結果你怎麼做?」維特先生問道。
伯爵笑了笑:「當時,我只是很驚訝,一幅畫作居然能夠給一個活生生的人帶來這樣的影響,而格雷幾乎是要發了狂了,他不知從哪兒拿了把刀,就要往那畫上刺,藉此結束他的痛苦──我當時也不知是出於什麼想法,只是隱約覺得,既然這畫能夠體現一個人靈魂的本質,那麼對它施加傷害,或許會給它的主人帶來不幸──於是我奪下他的刀子,制止了他,我將我當時隱約感到的不安告訴了他,而他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之後,我要他將此事明白告訴那位畫家,起先,他對此極為反抗,但最終他還是屈服了,因為他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可信賴的人,於是我將那位畫家找來,並要格雷親口告訴他這一切,哈瓦德原先對此也相當不能接受,但他對格雷的愛與友誼凌駕了一切,在他明白格雷靈魂本質的醜陋後,他依然願意接納格雷作為一位朋友,一個兄弟,而格雷嘛,除了哈瓦德外他再沒那麼心胸寬大的朋友,他也沒得選擇,最後,事情圓滿解決,我留下了那幅畫(事後設法轉手給其他買家,而最後買下它的便是亨利老爺),並安排他們到一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定居──當然,不是以我的名義去辦,所以真查起來的話也查不到我頭上來,我已經受夠了有這麼一個善惹麻煩又臭名遠播的遠親,相信此事會令他好好反省反省。」說到這兒,他滿意地敲了敲手杖。
「他是你的遠親?」維特先生有點驚訝。
「表面上,我們通常裝作互不相識,因為我不想讓人知道他與我有任何瓜葛,而幸好,他也不太喜歡我,這次可以徹底把他趕走,坦白講,我是挺高興的。」
維特先生輕輕嘆了口氣:「坦白講,我越認識你,就越不了解你還有多少事兒是我所不知道的。」
「若你急著想知道,我花一晚上就可以告訴你全部的事,」伯爵微微一笑:「不過,若你不急著知道,我們會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聊。」
To Be Continued......
【維特先生的煩惱】第三十章‧格雷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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