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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第一部:柒之章‧胡仙


  「你很機靈嘛,小伙子。」當東籬伸手阻擋他的吻時,他這麼說道。

  「你身上的氣味濃到靠北,五柳身上沒這種味道。」

  他聳聳肩:「一般人都分不出來的,我還以為你也一樣,看來我小覷你了,畢竟靈魂的強度還是有差。」

  「蛤?什麼靈魂的強度?」

  那個長得很像五柳的人舔舔手背,像隻狗或是貓,但奇怪的是他的動作並不顯得突兀,反倒相當優雅,彷彿那原本就該是他天性中再自然不過的一環。

  「我就知道五柳那傢伙不會告訴你,不過想想也是啦,他要是告訴你了,你哪可能還那麼乖的像隻小狗跟著他們。」

  「欸!誰說我像小狗啦,我是因為他們說有事非要我幫忙不可,才勉為其難跟他們走的耶!要不是他們求我,我才不幹哩!」

  這話說得跟真相不怎麼符合,但東籬認為這會兒沒必要太誠實。

  「我要是換作你,求我我也不幹,」那人望了望四下,確定沒人偷聽後,便貼近東籬說道:「小伙子,你如果夠聰明的話,就別再跟那兩個傢伙一道。」

  「為什麼?」他很清楚他並不是真的想知道,發出這個問句純粹是出於某種本能性的反射。

  「我看得出來五柳很喜歡你,但那不是你想的那種『喜歡』,你懂嗎?他──還有他身邊那個小姑娘肯定對你另有打算,聽我的,留下來,別跟他們走。」

  東籬盯著他好一會兒,有那麼一刻,他覺得眼前這人讓他聯想到他家樓下的那隻狗,只是更野性,更不可捉摸。

  「我跟你也才見面沒多久,」他說。「我有什麼理由相信你?」

  那人皺起了眉頭,東籬看見他的瞳孔瞇成了細細一條線,顏色也變得比剛剛還深。

  野獸的眼睛,他想,就像五柳說過的:

  只是看起來像人。

  「差別就在這嗎?就因為他們比我早幾個小時認識你,所以你就願意──不惜生命危險相信他們?」

  「呃──」東籬想盡力忽視對方語調中那股小動物般的哀戚,真奇怪,他才剛剛認識這個人──不對,連認識都談不上,他甚至連對方的名字跟真正的長相都不知道,可是他就已經開始有點喜歡這個人了。「正常都是這樣的吧,對我來說,這個世界的人我沒半個認識,可是我先遇到了他們,而且這幾個小時以來他們也沒有要對我怎樣的意思……我是說,如果他們想害我,那應該早就動手了不是嗎?」

  「但那只是暫時的──」

  「然後你突然冒出來,」他打斷他。「偽裝成五柳的樣子,要我留下來,別跟他們走,」他手一攤,一副「這還用說嗎?」的表情。「任誰都看得出哪一方比較可疑吧?」

  對方咬著下唇,一臉難色。

  「我原本以為,我可以在沒被你發現的情況下把你帶到安全的地方……誰知道……」

  「誰知道我會認出你不是五柳,是吧?」

  他無奈地點點頭。

  不知道為什麼,東籬想再給他一次機會,說服他的機會。「好吧,那……你告訴我,五柳他們有什麼好怕的?他們會對我怎樣?又為什麼要那麼做?」

  那人開口想回答,但一會兒又閉回去。

  「我不知道。」他說。

  「你不知道?」東籬簡直不敢置信。「你是說你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就來這裡警告我?」

  「我不是來警告你的!」他說,東籬看得出來他有些失去自持了。「我是來保護你的!我根本就沒想過要告訴你什麼理由,我只要把你帶走,然後讓我的同伴照料你,其他事就到時候再說……可是──」

  「同伴?什麼同伴?你是說,還有其他人?」

  「對,我們有很多人,一大夥人!」他的語氣越來越衝。「事實上,這整座山的人都知道你來了!自從無支祁遇到你之後,這件事要不傳開根本就不可能!很快就會有更多人會來找你,而他們都是要來傷害你的!但我們不一樣,你是我們的主子,我們會保護你,正因為我們不知道他們會對你怎麼樣,所以我們才要及早把你帶走啊!」

  無支祁,這名字很快在東籬的腦海中浮了出來,就像有人用線香燒開一道痕跡。

  「你是說那頭金剛?」他問。

  「金剛?」

  「啊……喔,猩猩、猴子,那類的。」

  「你真的都不記得了嗎?」那人望著他,胸前浸濕的單衣又貼在東籬的皮膚上,只是這次不像是蓄意。「無支祁……還有我,你都忘了嗎?」

  「抱歉……我真的──我甚至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的名字是你為我取的啊!」他叫道,聲音有些哽咽。「不只我──這裡所有的生物──他們的名字都是你取的!你只要看著他們的眼睛,你就會知道了!」

  他想起早先當他望入那頭猩猩的雙眼時,腦中自動浮現出某個聲音的感覺,但回想那令他感到噁心,甚至反胃,好像有一隻手抓住他的內臟,當他試圖回想的時候,那隻手就會緊揪住他,不讓他再想下去。

  「看著我的眼睛!」那人抓住他的肩膀,一雙深金色的眼睛直盯著他。「告訴我!我叫什麼名字!」

  「我不……」

  「看著我!」

  東籬感到頭有些暈,他泡太久了,瀰漫的蒸氣讓他無法思考。

  但他知道,他原本就不願意去思考。

  「我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他吼道。

  他感覺到抓住自己肩膀的那雙手顫抖了一下。

  「對不起……我不是──我泡太久了,有點頭昏腦脹的……對不起。」

  「……沒關係,是我的錯。」

  那雙手放開了他,然後他看見那個白色的身影轉身上了岸,他跟過去,但沒有上岸,因為他自己全身一絲不掛。

  「我會想起來的,你的名字,」他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如果我知道的話,我一定會想得起來。」

  「你不是他,」那人背對著他,沒有轉過頭來。「雖然你們是一樣的,可是你不是他。」

  有那麼一刻,東籬想問這話是什麼意思,那個「他」又是誰,但當他一開口,他卻聽見自己這麼說:

  「對,我不是。」

  那身影逕自離去,模糊的霧氣中,東籬彷彿看見一隻紅褐色的狐狸竄出了浴場。



  東籬回到房裡,看見五柳只穿著單衣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看來似乎很累的樣子。

  但東籬知道他沒有睡著,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知道,他站在那兒盯著五柳看了一會兒,然後五柳就像是感應到視線般醒了過來。

  「你在摸什麼?怎麼洗那麼久?我還以為你到食堂去了。」

  東籬摸了摸自己身上那件鼠灰色的單衣──穿著一件像古裝般的衣服是挺怪的,如果那底下又什麼都沒穿,那感覺就更怪了。

  「你去食堂找我?」

  「沒,太麻煩了。」五柳的雙眼又閉回去。

  「你吃過了嗎?」東籬坐在床沿。

  「我沒去是要怎麼吃?」他眼睛張也不張。

  「要一起去嗎?我餓死了。」

  「你跟夕露去吧,我不餓。」

  「喔。」

  東籬低頭玩了玩手指,任沉默停滯了一兩秒。

  「你在生氣?」

  「什麼?」五柳的琥珀色雙眸微微地張開了一條縫。

  東籬有點後悔,這是個爛問句,但他除了複述之外也想不出別的應對方式。「你在生氣嗎?」

  「沒有啊,我幹麼生氣?」他皺起眉頭。

  「喔。」東籬本來想說「你看起來就像在生氣」,但那樣實在太幼稚了,而且沒什麼意義,於是他決定放棄。

  「那,我去食堂了,」他站起身來。「你確定不去?」

  五柳沒理他。

  東籬等了一兩秒,確定對方沒有打算回答他的問題,不知道為什麼,他常常遇到這種事,總要多問幾次對方才會聽到他在說話,不過這次他懶得再複述了,於是他直接跳到下一個問題:

  「那有要給你帶什麼回來嗎?」

  五柳閉著眼睛,這次東籬開始懷疑他真的睡著了,他又等了一兩秒,確定這個問題也不會有回應後,便往門外走去。

  「茶。」

  「嗯?」東籬回過頭來。

  「我想喝茶。」

  「喔,好。」

  他走了出去,而等他回來後,五柳早就已經睡著了。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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