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
他踏在紅色的小徑上,來到那座紅色的宅邸。
現在是大白天,跟他上一次來這裡的時候一樣,晴空萬里,但當他站在那棟紅色宅邸前的時候,他還是不由得感到一絲不安。
紅色的宅邸,如今已形同廢墟,雜草看起來好像比他上次來此時更茂盛了一點,不過也可能只是錯覺而已,紅色的大門早已傾頹在一旁,紅玫瑰屋張著大大的口,彷彿想將他一口吞下去,他抬起頭,看見大門上方的兩排破窗,乍看之下,那兩排破窗就如同是紅玫瑰屋的眼睛,正靜靜地瞪視著他,更上緣的屋頂像是惡魔的尖角,高高地矗立著,整座宅邸就如同是深隱森林裡的紅色魔鬼,等著人們來到這裡,然後一口將他們吞噬。
他甩甩頭,拋開這想法,這只是心理作用罷了,人對於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本來就會有很多負面的聯想,在人的常識中,房子蓋了就是要住的,如果有一間房子過了很久都沒有人住,那麼難免就會被認為是這棟房子本身不願意讓人住進來,不知為何,人很容易就會對這類無生物的東西產生這種聯想,認為屋子本身會受到以前住在這裡的人或環境所影響,進而變成害人的鬼怪,人就是這麼奇妙的生物,不僅經常以一己的觀點套在其他人身上,也經常以一己的觀點套用在那些沒有生命的東西上。
他對自己笑了笑,覺得自己真是想得太多了,眼前的屋子就只是棟屋子,就算有很多人在此失蹤仍是個未解的謎,但他之前不也來過一次嗎?更何況,那個少女都不知道來此多少次了,一個弱女子都沒出事過,他一個大男人是能出什麼事?
就算,這次真的發生了什麼,他也有自信趕緊離開。
他跨入了那道紅色的門。
步入原本是大廳,此時卻開了個透天洞的宅邸裡,除了蜘蛛網和雜草叢生的環境外,沒什麼異常,不過,他的目的地反正也不是這裡,他要去的地方是中庭,少女說不定已經早他一步來到這兒了,他得說服少女,以後別再來這裡,雖然他很清楚自己並沒有什麼依據,但畢竟有那麼多人都曾經在這附近無故失蹤,那到底也表示著這裡對一個年輕女孩來說不是個太安全的地方。
走在腐朽的紅屋裡,就算是大白天,但屋裡大半部份仍很陰暗,他忍不住也多少佩服起少女竟能面不改色地來回這裡好幾次,就算是一般的大男人獨自走在這裡,心裡都可能會覺得有點毛,她一個小女孩竟完全不以為意,還真是大膽。
照著先前走過的路線,他很快找到了上次來過的中庭,看見庭園裡整齊的一排蔥,他很快得知少女還沒有來到這裡,不禁鬆了一口氣,要是那女孩在他來此前就先遭遇到什麼不測,他可是會自責不已的。
他看看懷錶,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幾分鐘左右,趁少女還沒來的空檔,他索性四下晃晃,不過,他並不打算逛太遠,因為要是少女來時沒見著他,而又晃到哪兒去的話,那他就白等了。
在撥開一些長得無法無天的雜草時,他注意到這中庭其實很大,少女種蔥的地點不過僅是前半部的一小塊區域而已,而以她的能力,應該也沒辦法再將蔥田延伸到後面去,因為後半部的雜草長得比人還高,而且還有不少頗為粗壯的小樹生根在這裡,一般女人很難再設法過去,而且女性的服裝也不方便她們這麼做,但這對他倒還不成問題,他之前也沒試著再走到這後面去,這會兒乾脆試試也沒什麼損失──呃,可能會損失他一件西裝外套就是了。
他脫下外套與圍巾,設法爬了過去,雖然他為了以防萬一帶了把刀,但他並不是來這裡除草的,所以除非雜草真的茂密到他完全過不去,否則他並不會大費周章先把草都砍光才過去。
然而,雜草的範圍並沒有他想像中廣,他才爬過幾株草盛濃密的小樹,就發現眼前的雜草突然都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整齊的小徑。
當他第一眼看見那條小徑時,他第一個想法就是他原先想錯了,少女的確曾穿越剛那堆雜草來到這裡,但他很快就推翻了這個想法,因為眼前的小徑不像是人踩出來的,地上的草並沒有被踩扁,而是橫的倒在那裡,而且末端還詭異地透著紅色,不像是沾到的,而是葉片的本身似乎吸收了什麼,才長成那樣。
那草的顏色紅得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但他可不能現在就打退堂鼓。
他踏上紅得詭異的小徑,往更深處走去。
從這裡開始,他就一直聽見一種嘶嘶聲。
也許這裡有蛇也說不定,像這種位於森林裡,又到處都長滿草的地方,有蛇也不奇怪,所幸他沒把手杖留在另一頭,於是接下來的路,他開始一面以手杖擊打,一面前行。
但那嘶嘶聲並未遠去。
兩旁高聳的雜草與枝幹令他有點不安,因為伴隨著那生物般的嘶嘶聲,感覺起來就像是這些植物都在緩慢地活動著似地,儘管他很肯定小徑的寬度並沒有變窄,但一路上他卻總是覺得兩旁的植物正緩緩地朝他靠近,彷彿要將他擠扁一般。
然後他看見了盡頭。
那是一面爬滿了鮮紅玫瑰的紅牆,美得叫人不想將視線移開。
在這樣朽敗又雜草叢生的庭園深處,居然還會有這麼嬌艷欲滴的鮮花盛開著,真是不可思議。
他走近那片玫瑰叢,玫瑰不僅爬滿了整片牆,也一路延伸到雜草叢生的地面,但兩旁的雜草彷彿都像是自動禮讓著鮮花似地,往兩排斜倒著生長,而中間的玫瑰叢就一路蔓生佔領了一塊面積不算小的地盤,一直延伸到他的腳邊。
有那麼一刻,他的眼中只充斥著玫瑰的豔紅,但當他想再上前一點察看時,他的視線卻突然凍結在玫瑰叢的一角。
有一個人,身上穿著與玫瑰同樣鮮紅的獵裝,手中拿著一把早已斷裂朽壞的劍,就這樣橫在茂密的玫瑰叢中。
而在他的身上,已不見半點血肉,只有灰黃的骨骸殘留在那裡,空著的那一隻手還牢牢地抓著佈滿尖刺的玫瑰枝椏,像是他曾經被玫瑰所困住,但卻一直到生命終結都還未能逃出一般。
這幕叫人驚愕的景象令他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但腳邊卻絆了一下,他定睛一看,這才赫然發現在他腳邊也橫著一隻已化為白骨的手,而手的主人正斜臥在一旁,胸前開著一個大洞,而從那之中,以及他空乏的眼窩裡都蔓生著狂放的玫瑰,骨骸的懷中抱著一只小絃琴,暗示著主人生前的身份或許是個走唱歌手。
他的腦中立刻閃過那些無解的失蹤事件。
可是,為什麼他們會死在這裡……
耳邊的嘶嘶聲越來越大。
他的腳邊被什麼勾了一下,他連忙又後退數步,這才看見剛剛抓住他腳踝的是什麼。
那並不是蛇,而是玫瑰的藤蔓。
突然,整個玫瑰叢都像是蠢動了起來,其間的骨骸也隨著震動而格格響了起來,蔓生的枝椏都移動了起來,伸出了藤蔓,彷彿是感知到了生人的氣味,一一往他的方向攀附過來。
他拔出手杖中的尖刀,砍斷了幾條眼看就要抓到他的藤蔓,轉身朝原路逃去。
他沒命地跑著,但突然間眼前卻掉下了什麼,差一些就砸到他身上,他往後一閃,並看見是什麼被拋到他眼前,那是一個小男孩的屍體,但還沒有完全化為骨骸,血肉隨著落地的震動一齊被甩落到地面,然後立刻被地上的紅草所吸收,他這才知道,那些草是吃了什麼才會變得那麼紅。
一旁發出窸窣的聲響,他抬頭一看,一個似乎與掉落地面的男孩年紀差不多大的女孩正掛在枝椏上,臉上的肉幾乎都被吃光了,只剩下半腐的眼球懸掛在外面,而她的身上開滿了紅玫瑰花,就像剛剛那個歌手的屍體一樣。
有那麼一瞬間,他差點失聲尖叫。
藤蔓再度纏上他的腳踝,他瘋狂地甩開它們,並揮舞著手中的刀,連滾帶爬地往前頭奔去。
這裡長著會吃人的植物。
一百年前,愛麗絲想燒死的就是它們。
◆
少女終於到了約定的地點,她手中提著提籃,裡頭裝著她親手作的蔥三明治,那是特地準備要給她心愛的人吃的。
她雙手握著提籃的提把,站在傾頹的紅色大門邊,等待著她心愛的人。
然後她聽見一聲叫喚自門內傳來。
「我在這裡,快進來吧!」
何等熟悉,她一聽就知道那是藍髮青年的聲音。
「抱歉,我好不容易才擺脫我表哥,所以有點晚到,等很久了嗎?」她一面走近大門,一面說道。
「沒關係,我也才剛到。」青年的聲音說道。
從聲音中聽得出他的表情,想必他現在正如往常般帶著微笑說著。
少女開心地走了進去。
然後某個東西勾上了她的腳踝。
◆
某個急促的噪音吵醒了管家,他從書房的沙發上醒來,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然睡著了,大門那裡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傳來劇烈的敲門聲,很顯然就是這聲音吵醒了他,他連忙從沙發上跳起來,直往大廳那兒去應門。
而當大門打開時,眼前卻是一張他很熟悉卻也很陌生的臉。
「你就是這家的管家嗎?」那人問道,口氣不太友善。
「啊……是。」他回答道,並很快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人。
男人長得很眼熟,可是他卻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他。
然後男人粗暴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我表妹在哪裡?」
「呃……咦?」表妹?
眼前的男人年紀看來比自己小上一些,長得十分清秀,甚至有點像女孩子,有著一頭青綠色的短髮,以及一雙澄綠的雙眸。
等等……他剛剛說──表妹?
「渾帳!你還跟我裝蒜!」男人咆哮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之前跟我表妹偷偷出去幽會對吧!說!你又把她拐到哪裡去了!」
「拐……我並沒有啊!」他辯白道,但男人的手勁勒得他很不舒服。
「還說沒有!我表妹現在又不見了!不是你拐走的會是誰!她為了跟你見面,最近連我的話都不聽了!你這該死的東西──」他高舉拳頭。
「不──請不要動粗,我……我真的不知道您的表妹去哪了啊!」這時,他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地叫了起來:「啊!我知道了!」
「啊?你還給我裝傻──」
「我知道她會去哪兒了!她跟我約好今天要在紅玫瑰屋碰面──咦?」
男人一把將他的領子抓得更緊:「好哇!你果然知道吧!你這──」
「咳……請……請等一下,我──我不能呼吸了……不能……講……話……」
「哼!」他一把將管家扔在地上。「快給我說!她去哪兒了?」
管家好一陣子才從差點窒息的狀態中回復過來:「她……她是跟我約好今天見面沒錯──不過請您別誤會,她是為了要採收她所栽種的蔥才邀我過去幫她的,並不是您想的那樣……」這時他突然驚叫起來:「糟了!現在幾點了!」
「啥?」男人不解地瞪著他。
管家手忙腳亂地從掏出懷錶,這才發現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很久了。「咦咦──已經這麼晚了!」
「現在到底是怎──」
管家猛地抓住綠髮男人的肩膀:「她一定還在那裡等我!天哪!我怎麼會……啊!」
「你這渾帳!你是說你跟我表妹約好見面卻忘了嗎!」男人氣得想揍他。
「不……不是的!我今天一整天都記得的,可是……可是爵爺今天不知怎地,突然作了冰淇淋要給我吃,然後我吃完就覺得很想睡,睡到剛剛才……」
管家的思緒頓時停滯了幾秒,而男人仍然瞪著他看。
「你是說,你家主人對你下藥?」綠髮的男人問道。
「不──不會的!爵爺一向對我很好,他不會對我這麼做的!他──」
「那我問你,」男人不耐地說道:「你主子知道你今天要在哪裡跟我表妹見面嗎?」
「啊……」
「給我叫馬車!渾帳東西!」然後綠髮男人拖著管家衝了出去。
◆
在她還來不及尖叫時,某個人從身後拉了她一把,並很快地砍斷了那些纏在她腳上的藤蔓,藤蔓被砍斷時噴出了像是血一般紅的汁液,然後就像受傷的動物般退回門裡去。
「那──那是什麼啊!」她叫道。
「玫瑰。」身後的男人回道,她抬頭一看,卻發現來人並不是她預期會見到的藍髮青年。
他有著一頭紅髮,鼻樑上還戴著副眼鏡,雖然臉上的表情還是跟上次見面時一樣高傲,但他此刻看來卻很狼狽,不但沒穿著大衣,身上的衣服也都被勾破了。
「怎麼可能是玫瑰?玫瑰才不會像那樣……不對,不管哪種植物都不可能像那樣纏住我──」
「天知道,」他推了推眼鏡,但手看來卻有點不穩,少女這才發現他似乎也跟她一樣驚魂未甫。「但那的確是植物沒錯──至少看起來是,只是它就像生物一樣會動,還會攻擊人。」
「你剛剛……進去過了嗎?」少女問道。
「很不幸是的,而且我還看到了它的本體,那是一大叢像玫瑰花的東西,我不知道它是長得像玫瑰,還是它寄生在玫瑰身上──又或者它其實根本就是玫瑰的一種,只是我們不知道有這種品種的存在,無論如何,那東西就長在妳那些蔥的另一端,中間只隔著一些雜草跟小樹,而在那一頭全都是被它吃掉的屍體,它一度還想攻擊我,我拼命拿刀砍它們才逃出來,我一出來沒多久,就想到妳可能會傻傻往裡頭走,才折回來察看,幸好我趕上了。」他一臉鬆了口氣的樣子。
「可是……我真的聽到有人在裡頭叫我……」少女說道:「一定還有人在裡面──」
爵爺搖搖頭:「沒有,我敢保證絕對沒有,我很確定我是唯一一個待在裡面的活人,但我剛剛才逃出來,裡面不可能還有誰。」
「但是……」
「我剛剛也聽到了,那些東西會發出嘶嘶聲,讓你以為有人或動物在附近,但其實根本沒有,那只是圈套,更何況,就算有人在裡面,妳還敢進去嗎?」他隨手拾起一顆石頭,倏地將它扔入門內,只在一瞬間,某個東西就將那顆石頭抓了進去。
少女愣愣地看著那道門,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我之前還進去過好幾次……可是,為什麼那時候它沒有攻擊我?」
爵爺沉吟道:「這個嘛……妳知道前幾天的失蹤事件嗎?」
「失蹤事件?」女孩顯然完全不知道。
「前些時候,有人在這附近失蹤了,警方到現在還找不到人,我想那個人說不定就跟妳一樣,在這附近聽見那東西的聲音,所以走了進去……像人那麼大的東西,也許它需要點時間消化吧,所以就暫時放過妳,不然,或許它之前老早就已經想攻擊妳了也說不定。」
「好可怕……」這時,少女突然想起前幾天她帶著藍髮青年來此的事,臨走時他對她說好像勾到了什麼,也許那個時候差一點點就……
「總之,以後別再到這附近來了,這裡真他媽的有夠危險……抱歉我罵了粗話,但我真的差點嚇死了。」他說。
「那……屋子裡的東西呢?難道就放著不管嗎?」
「妳要的話可以放火燒看看,但一百年前它們沒有被燒死,現在說不定也是。」
「一百年前……?」
爵爺雙手插進口袋。「一百年前,有個叫愛麗絲的女士住在這裡,聽說她栽種了不少珍奇花木,尤其她最愛的就是玫瑰,所以這裡也叫紅玫瑰屋,但她後來不知為了什麼將這些花都燒了,自己也死在裡面,我想,現在還活在那裡頭的東西,就是她當年想燒掉的吧。」
「可是,那些花到現在還活著……這樣愛麗絲不就白死了嗎?」她緊握著手裡的提籃。
但爵爺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誰知道呢?也許她根本就沒死也說不定。」
「咦?」
「說她被燒死只是一般說法罷了,事實上,當年根本沒有找到愛麗絲的屍體。」
「怎麼會……既然死了就應該會有屍體啊。」
爵爺搖搖頭。「天曉得,總之當時就是沒有找到,除了焦黑的花卉跟廢墟外,什麼都沒有。」
少女舉目望向門內深處。
「會不會……愛麗絲現在還活在那裡面呢……」
「啊?」
「過了一百年,那些玫瑰花應該早就長出這棟房子了吧……可是它們並沒有超出屋子的範圍,而是一直沉睡在最深處……」
「妳的意思是,愛麗絲在冥冥中抑制它們的成長嗎?」爵爺有點沒好氣。
「我不知道……只是,唉,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她嘆了口氣,抬頭望向他。「對了……為什麼你會來這裡?」
「我的管家告訴我他今天會來這裡找妳,我想那個感性過頭的傢伙可能會害自己身陷危險而不自知,所以就用了點方法讓他待在家裡,親自過來一趟。」
少女笑了起來。「你果然很保護你的管家呢。」
「我是他的主子,我不保護他我要保護誰?」他翻了翻白眼。「更何況,那傢伙可是差點用長圍巾把自己吊死的大笨蛋,我不盯著他怎麼行。」
少女眨了眨眼睛。「咦……這麼說,您當初說的兄長就是……」
「該走了,再不回去,妳的家人會擔心的。」他沒回答她,反倒轉身往來時的小徑走去。
「啊──你又不告訴我了,真是奸詐。」少女跟了上去。
「我哪裡奸詐了──」他轉過頭去,雙頰卻被某個人的手捧住。
然後少女吻了他。
「妳──妳在做什麼!」他一把將少女推開。
然而少女卻一臉不解地望著他:「吻你啊,看不出來嗎?」
「──妳不是說過妳喜歡的人是那傢伙嗎?」
少女眨了眨那雙綠色的大眼,然後開口道:「嗯,我的確有說過啊。」
「那妳幹麼還──」
「我都想要,不行嗎?」
「……咦?」
她愉快地將雙手交疊在身後。「你和那個藍色的人,我都想要,不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啊!笨蛋!」
回程的路上,他們剛好遇上了前來找他們兩人的管家與少女的表哥,少女的表哥的確是個有點愛護表妹過頭的人,這點倒是讓爵爺與管家都很印象深刻。
就這樣,紅玫瑰屋──也就是「愛麗絲之家」會讓人無故失蹤的謎團算是解開了,不過這種事就算告訴警方,警方恐怕也不會當成一回事吧,畢竟,什麼植物會吃人的故事,實在是太光怪陸離了。
這天,爵爺一如往常待在書房裡,而管家則端著茶走了進來。
「爵爺,關於『愛麗絲之家』的事,雖然聽您親口說過了,但我還是不太能想像耶,植物真的會吃人嗎?一般植物不是只要有陽光、空氣和水就能活了嗎?為什麼還要吃人呢?」
「這個嘛,在我回答你之前,你要不要先過來看看這個?」爵爺站起身來,走到窗台邊,而管家跟在後頭。
「你看。」他拿起窗台上的一盆植物,植物長得十分特別,一株株的莖幹上長著一對對的葉片,而葉片的邊緣就像女人的睫毛一般,有著長長如梳的纖毛,而葉片的內部則是嬌艷的嫩紅色,與外部的綠色形成強烈對比。
「這是什麼?」他問。
但爵爺沒有回答他,而是走到書桌前,從抽屜裡拿出一個玻璃瓶,瓶中有幾隻動也不動的蒼蠅。
「這裡面我灌了些會讓蒼蠅的活動力變低的氣體。」爵爺說道,一面以小夾子從瓶中夾出一隻蒼蠅,並將瓶蓋蓋好,而被夾出來的蒼蠅在接觸到空氣後,不久又變得有活力起來,開始在夾子上扭動。「看好了。」他說,並走到盆栽前,將蒼蠅拿去輕觸那株植物的葉片幾下,突然間,葉片便合了起來,他立刻將夾子放開,蒼蠅便被葉片緊緊包住,而從葉片的縫隙中,還看得見蒼蠅在中間扭動掙扎著。
「這……怎麼會──」管家驚叫道。
「這種東西,就叫做食肉植物,」爵爺說著,唇邊帶著微笑。「這種植物因為生長在非常貧瘠的土地上,所以無法像一般的植物只要從土壤吸收水與養份就能存活,也因此,發展出了這種捕捉昆蟲的能力,只要昆蟲停留在它的葉片上,它就會將其攫住,加以消化吸收,不過,大部份的食肉植物都不大,頂多抓抓小蟲之類的,不過,聽說也有那種能夠誘捕小鳥及蜥蜴的食肉植物存在就是了。」
管家傾身望著那株植物。「真是神奇呢……」
「我在想,」爵爺說道。「愛麗絲女士當年,會不會就是培植出了一種跟這種食肉植物很類似的東西呢?」
管家抬眼望向他。
「如果她發現自家的後院種出了這麼可怕的東西,那麼想當然耳會急著消滅它們吧,因為說不定它們會開始攻擊她也說不定……不──如果當她發現它們有攻擊性的時候已經來不及的話……」
「爵爺,您的意思是……」
他望向窗台上的那株植物。「你知道嗎,這種植物在昆蟲第一次碰觸的時候,是不會立刻合起來的,而是要再碰觸一次它才會立刻產生反應,因為植物沒有眼睛能夠辨識落在自己身上的是什麼,所以必須確認是生物才會抓住,因為只有生物會來回在上頭移動,也就是說,它具有記憶的能力,能夠記得『之前有東西進來』這件事,並且也能因此得知『前一次進來的東西』跟『這一次進來的東西』是一樣的生物,進而將其捕捉住,簡直就像是有思想的生物一樣,你不覺得很不可思議嗎?」
管家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紅玫瑰屋裡的那些東西並不是每一次都會攻擊人,而是會在確認之後才……」
他沒再說下去,但管家在明白他的意思後,不禁感到一絲戰慄。
畢竟他也曾踏入那座紅色的宅邸,感覺過那東西滑過他的腳踝。
「我想,如果當愛麗絲察覺到它們的危險性時已經來不及的話,那麼,會找不到屍體或許也是很理所當然的。」爵爺說道。
「您是說,說不定她在那個時候就已經……」
爵爺抬眼望了他一眼。「對,說不定她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被分解了,只是拼著最後一口氣,奮力引火將整棟房子燒掉……」
管家面色凝重的想了一會兒,然後開口道:「爵爺,您認為愛麗絲女士的死是白費了嗎?」
「不,」他搖搖頭,並望向窗外。「至少她讓那些東西知道,攻擊人類也是具有一定程度危險的,所以它們才會到現在還只是沉睡在那裡。」
「說得也是哪。」
「嗯。」
兩人望向窗外,而此刻窗外是一片晴空萬里的藍天。
〈初之章‧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