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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石】第八章‧酒館外的陌生人


  對霍金斯來說,在一天的尾聲來上一杯是最能慰勞自己的一件事──尤其是在歷經了被雷斯垂德警官呼來喚去的一天後,他簡直迫不及待地想立刻把自己泡進酒精裡。

  他走向平日慣常去的那間酒館,雖然那兒賣的酒並不算是十分上等,不過他只是喜歡酒館裡的那份氣氛,喝什麼倒不是那麼重要,若真想喝杯上等酒,他大可回家去喝──反正他自個兒還有不少私藏。

  當他已經可以看見酒館的招牌時,兩個搖頭晃腦的男人正從對街經過,其中一人突然大聲嚷嚷道:

  「我說古利,當你走在夜晚的倫敦街頭,抬頭一看,突然見到一隻通黑的大蝙蝠飛過夜空,你想那說不定就是傳說中的吸血鬼,而那隻蝙蝠就是卓九勒伯爵的化身,但再一細看,你發現那不過是一個被風吹過天際的大型垃圾,只是你被先入為主的想像力所左右,因此變得疑神疑鬼,你不認為在這種時候,人類的想像力是偉大且富有創造性的嗎?足以讓無趣的大型垃圾在我們的思維中成為浪漫的化身。」

  「你醉了,貝索。」他的同伴冷靜地說道。

  「親愛的朋友,我並沒有醉,你總是拒絕去面對那些顯而易見的事實,當一個人站在真理的門扉前,你該做的是鼓勵他推開那道門,而不是把他從台階上拉下來。」

  「所以你的結論到底是什麼?你不會是要告訴我,那個可憐蟲其實是被大型垃圾給壓死的吧?」

  「不不,古利,你不能將我剛才舉的例子跟這事兒混為一談,你我都知道,那可憐的傢伙是死於一種非常古怪的死法,那不是大型垃圾所能辦到的,但既然垃圾不是兇手,那麼我們現在能考量的範圍,就變得更廣了──尤其是這當中恐怕還牽涉到超自然的範疇。」

  「難不成你認為那真是吸血鬼幹的?」

  「我的小天使呀,你的思維真是太狹窄了,你怎麼可以排除外星人的可能性呢?」

  他的朋友嘆了口氣。

  「貝索,雖說自我認識你以來,我就知道你的性格中是有些不尋常的地方,但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得承認你是個瘋子。」

  「為什麼談論外星人存在的可能性會使你認為我是個瘋子呢?當H‧G‧威爾斯的《世界大戰》出版時,有人嘲笑過他是個瘋子嗎?有人質疑過他筆下寫的那些熱光與三足步行機嗎?」

  「但那只是創作──」

  「我們可以容許用筆寫出來,卻不容許用嘴巴談論它嗎?這是什麼樣的雙重標準呀!」

  「你只是在把話題扯遠罷了,聽著,貝索,你要去相信在銀河系的另一端有什麼樣的生物存在,那是你的自由,但你不能因為發生了一樁難以偵破的命案,就隨便把它歸咎成是外星人幹的,這並不是適當的解決方式。」

  貝索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卻被第三者所打斷。

  「兩位晚上好啊。」霍金斯笑嘻嘻地說道。

  兩位紳士略顯狐疑地望著他,但那在貝索臉上只持續了一會兒。

  「噢,若我沒記錯的話,你是霍金斯先生吧?真抱歉我剛才一時沒認出你。」

  「真高興你還記得我,葛蘭先生,其實我們只見過一次,我剛剛還很擔心上前打招呼是不是會有些不妥。」

  貝索‧葛蘭露出了一個祥和的笑容。「放心吧,年輕人,即使我不記得你,我也會盡力表現出熱絡,以避免使你感到尷尬──」

  他的朋友用手肘重重地推了他一下。

  「貝索,你不認為應該向我介紹一下這位年輕紳士的名字?」

  「噢、喔,當然,古利,這位是蘇格蘭警場的艾德蒙‧霍金斯先生,我們在法庭上曾有過一面之緣,霍金斯先生,這位是我的朋友古利‧史溫本,一位熱愛參加社團的俱樂部蒐集者──有機會的話,或許你會想聽聽關於『肉丸與紫羅蘭』結社的事蹟?」

  霍金斯的眉毛怪異地挑了一下。「嗯,那聽起來真是很有意思,如果兩位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到那邊的酒館喝一杯,我請客。」

  「你真是慷慨,霍金斯先生,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

  貝索的話還沒說完,側腹又被他的朋友用力撞了一下,他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沒再說下去。

  「抱歉,霍金斯先生,今晚我的朋友已經喝得夠醉了,恐怕我們得婉拒你的好意。」

  「喔,那真是太可惜了,那麼下次──」

  霍金斯話音未落,前方的酒館大門突然被粗魯地撞開,一個身影摔了出來,在地上跌個狗吃屎,同時還伴隨著酒館主人中氣十足的喊聲:

  「想白喝就給我滾出去,咱們這兒不歡迎你這種客人!」

  門被重重地關上後,三人不約而同將視線移向倒在地上的男人,他看來身份不低,但此刻的模樣卻狼狽得很。

  「像這樣給攆出來可真難看。」古利低聲說道。

  貝索望了那男人一會兒,隨後一個箭步便走上前去,而他的朋友根本來不及拉住他。

  「欸──喂!貝索!等等,你想──」

  正當貝索彎下腰,似乎想將那男人的臉看個仔細時,霍金斯已經趕到他身旁,並一把將那男人拉起來。

  「先生,希望你還沒有醉得太離譜,你剛剛白喝沒付帳是吧?麻煩提供一下你的姓名和住址──」

  然後霍金斯住了口。

  男人有著一頭銀髮,但他的臉卻意外地年輕,而且慘白得可怕,就像是一個患了重症的病人,他抬起那雙灰沉的眼睛看了霍金斯一眼,隨即便虛弱地倒了下去,但霍金斯及時撐住了他的臂膀,使他不致於再次摔在地上。

  「他看起來比醉鬼還糟,你想我們問得出他家在哪裡嗎?」貝索問道。

  「我想很難,他似乎需要人照顧,」霍金斯說。「我先把他帶回去好了。」

  「去哪兒?」

  「我家。」

  貝索的朋友這時已經走到他身旁,他看了看那個銀髮的男子,又看了看貝索,最後決定什麼也不說。

  「這聽來不像是個好主意。」貝索說道,但目光自始至終都沒從那銀髮男子臉上移開。

  「但總不能把他扔在這兒吧?他看來病了,我可不希望明天一早發現他凍死在街上。」

  「恕我直言,霍金斯先生,」貝索仍然一臉凝重地盯著那男人。「我覺得你若將這個陌生人帶回家去,可能會招致不幸。」

  「吭?」霍金斯一臉困惑。「葛蘭先生,莫非你認識這個人?」

  「不,我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他。」

  「那麼,你這話有什麼根據嗎?」

  「全根據我對這個年輕人的第一印象。」貝索乾脆地說。

  「……抱歉,葛蘭先生,我並不認為第一印象能夠作為──」

  「你剛剛也聽到了,」貝索粗率地打斷他。「那酒館主人說他喝酒不付帳,還將他攆出來,一般情況下,一位體面的紳士是不會容許自己落入這種境地的,這點你應該同意吧?」

  「我同意你的說法,但若咱們把他扔在這兒,那無異於謀殺呀。」

  「我認為把他扔在這兒不會有什麼大礙。」貝索逐字說道。

  「葛蘭先生,你怎麼能這麼說呢?」

  「他看起來並沒有那麼醉。」

  「但他病了,你沒看見他臉色發白嗎?」

  貝索嚴肅地站在那裡看了他一會兒。「抱歉,但我還是認為這麼做不妥。」

  「那麼,我會自己去叫車,晚安,葛蘭先生,史溫本先生。」

  他說罷轉過身去,一手扶著那名虛弱男子往對街走去,貝索站在那兒目送他離去,一句話也沒說。

  「貝索,你真的不認識那個醉漢嗎?」他的朋友問道。

  「完全不認識,但他的長相有些讓我覺得不安的地方。」

  「又是你那套第一印象的理論?」

  貝索抬起那雙溫和的海藍色眼睛,望向他的友人。「古利,你很清楚,我總是對的。」

  他的朋友嘆了口氣。「是啊,但我也很清楚,當初在法庭上哼起『無聊之歌』的人可不是我。」

  貝索聞言笑了起來。「古利,你明知法界生涯不是我該走的路,我另有更大的使命,我之所以選擇辭官退隱,可不是因為我腦袋不清楚。」

  「我知道,我都知道,」古利沒好氣地說道。「你私下搞了個『自願刑事法庭』,不照現行法令,不強制拘捕,一切只憑道德自律運行,你還是『奇職怪業俱樂部』的會長,而且你還瞞了我和魯伯那麼久,搞出這些奇妙的事業,一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想像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我怎麼辦到的並不重要,這個世界擁有某種奇特的運行方式,一般人儘管或多或少能夠察覺到,卻通常不願承認,因為那大都太不符合常理,但所謂的『常理』,其實也就不過是種微不足道的經驗法則,而且只適用於一小部份的人,我們無法憑藉常理去解決所有事情,因為在更多時候,常理之於事實毫無用武之處,常理只是種混亂的大方向,絕非真理。」

  「我覺得我若再站在這兒聽你說那些似是而非的言論,我就要完全信服於你了,」古利說道。「你要演講的話,就回你的小閣樓去吧,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有家得回哪。」

  貝索嚴肅地敲了敲腳板,又舉目望向霍金斯離去的方向。

  「但願過了今晚之後,咱們還有機會見著完整的霍金斯。」

  「這話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貝索慢慢地說道。「我認為那個醉漢相當危險,他的髮型、眉毛、和他的嘴唇都分明是一副毀滅人心的作品,我真不明白霍金斯為何堅持要帶走那個惡棍。」

  「你這番話一點兒根據也沒有,我想除了你之外,任何人都會認為那年輕人除了憔悴了些,其實長得還算好看。」

  「這簡直毫無道理,那樣的一個人怎麼會出現在這地方呢?這其中肯定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貝索,你就直說吧,你對那個年輕人到底有什麼意見?在我看來,他只是醉了點,值得你這麼忿忿不平地批評他嗎?」

  有那麼一刻,貝索像是在考慮什麼,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

  「我認為他根本不是個人,這就是我對他的意見。」

  「就算你再怎麼討厭他的長相,你也用不著這樣罵人吧?」

  「不,我並不是在罵人,我只是陳述我所看到的事實,我認為,他根本是個不屬於人類範疇的生物。」

  「你真是越說越離譜了,」古利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倒說說看,剛才那個人哪裡不像是個人類了?」

  「你沒看見他的牙齒,他的眼神,我比你和霍金斯都早一步近距離見著那怪物,所以我看得比誰都清楚,那傢伙是個妖怪,蘭貝斯的謀殺案可能就是他幹的。」

  古利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最後決定將他拉過來,往酒館的反方向走去。

  「你只是喝醉了,加上天晚導致你眼花,」古利說道。「早點回家睡一覺對你有好處的。」

  貝索用力地擺脫他,並高聲叫道:「你不相信我?」

  「除非你能讓自己看來更有說服力一些,否則我想我確實很難相信你。」

  「好,老小子,那麼咱們現在就去跟蹤霍金斯,看看那醉漢是不是會中途清醒,襲擊那可憐的好警官。」

  「我才不要跟你一道做那種只有瘋子才幹的事,你以為現在幾點了?」

  兩人就這麼在無人的街道上大眼瞪小眼了一陣,最後貝索似乎決定讓步:

  「我的小天使,你說得沒錯,」他的語調變得輕柔起來。「現在時候是不早了,我也根本不知道霍金斯的住處在哪兒,也許咱們會連火車也趕不上,得半夜摸黑回來,我剛剛說話是有點太不經大腦了,這會兒我們理應照你的提議,回家好好睡一覺才是。」

  古利原本緊繃的肩膀這時也放鬆了下來,但仍然拉著他朋友的袖子。「真難得你會這麼講道理,無論你對那陌生人有什麼偏見,總之他已經和霍金斯回家去了,就算他真是你所說的怪物──儘管這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相信像霍金斯那樣的年輕警官是應付得來的。」

  「你說得對,」貝索同意道。「那麼,你今晚就別回去了,在我家過夜吧。」

  「什麼?」

  貝索的大手重重地落在古利的肩上,並像吸盤一樣緊緊地附在上頭。

  「明兒一早,咱們就去確認霍金斯的命還在不在,我的朋友,但願你是對的。」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古利叫道,「為什麼我非得跟你一道去確認那麼無聊的事不可呢?更何況,你自個兒不也說了嗎,你根本就不知道霍金斯住在哪──」

  「我明天一早就能問到,你放心好了。」

  「可──」

  「那咱們走吧。」貝索一面說,一面將他拉過街角,踏著小鳥般輕盈的腳步往出租車招呼站走去。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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