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希奇呢?我要將這女人和馱著她的那七頭十角獸的奧祕告訴你。
──〈啟示錄第十七章第七節〉
那晚,他夢見了那個銀髮的少女。
她看起來很悲傷,淚水從她晶瑩的雙目中流落,她轉身離去,他想抓住她但卻不能,因為他動也不動地被困在原地。
是什麼困住了他?
紅色長髮悄悄地捲上他的身軀。
他記得那頭紅色的長髮──那時他有一瞬間變成了她──是她讓他看見那些可怖的幻像──她才是那頭紅色長髮的主人──
緋雅莉──!
這個名字浮現在他的腦海,那個紅髮女子就是緋雅莉嗎?他轉過頭來,看見她一絲不掛的站在那裡,長長的紅髮覆蓋了她的全身,美麗而恐怖,她不想讓他走嗎?他不想讓他去追莉莉絲嗎?
莉莉絲?
那是──那個銀髮女子的名字?
他抬起頭來,但她卻不見了,她已經離去──他失去她了。
他感到悔恨,他想去追她,但緋雅莉緊抱著他,他知道緋雅莉不想放開他──但他──他又怎麼能丟下莉莉絲一個人不管呢?尤其當他知道她要去的那個地方很有可能是──
「她還沒有到那裡,但就快了,就快了──」黑髮的女子如是說。
他看見那披著黑色斗蓬的黑髮女子佇立在前方,而她身後是死亡的國度。
「要怎樣才能讓她回來?」他問。
「為什麼要讓她回來呢?」
「因為……因為我想見她!我想知道她到底是誰,她到底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想問她為什麼她總是出現在我的夢裡!」
黑髮女子輕嘆了口氣:「如果你只是想知道這些的話,她是不會回來的。」她伸出一隻白晢修長的手,指著他身後的紅髮女子:「她的存在對你來說就已足夠,你不需要知道其他人是誰,包括我,正因為你現在的好奇心,所以你才會不斷夢見我們,如果你不去想,如果你願意跟她廝守一生,那你就不會再被這些幻境所困擾。」
「我怎麼可能會不好奇!我想知道為什麼啊!」
黑髮女子的口吻突然嚴厲起來:「如果你只是因為好奇的話,那麼你哪裡也去不了,純粹的好奇心只會傷害我們,那並不能讓你知道什麼,因為我們會離你離得遠遠的。」
「那難道──我永遠見不到莉莉絲了?」
「如果你能夠讓她知道你對她不只是好奇,那或許還能喚回她。」
「不只是好奇?」
「如果你能讓她知道她對你來說很重要。」
「我要怎麼讓她知道呢?」他茫然地看著眼前的黑髮女子。
女子笑了一下,那笑容美如燦開的花朵:「那就來見我。」
「我要怎麼找到妳?我根本不知道妳是誰──」
她伸出另一隻手,輕握住他的手臂,而他這才看見她的那隻手青黑而腐朽,流著黃稠的汁液與鮮血。
但那隻手傳來的溫度卻十分溫暖。
「你會知道的,如果你沒有太耽溺於眼前的幸福,你會找到我的。」她柔聲說道,他覺得好像在哪聽過如此熟悉的語氣,只是他一時想不起來那會是誰。
他抬起頭來,黑髮女子已不知去向,而緋雅莉在他懷中嬌喘著,她在等著他的佔有,等著他探刺她美好的花朵,渴取她甜美的甘蜜。
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遲早會做的,只是那不是現在。
現在還不能。
◆◆◆
之後,剎那沒有再來學校,據他所知他休學了。
他很驚訝,因為他一點也沒聽到剎那提過這回事,但他很快知悉,剎那的休學並非來自於他的自由意志,而是剎那的意志突然間陷入了停擺,並且沒有人知道那什麼時候會再開始運行。
他很高興他沒有死,但唯一勉強值得高興的也只有這件事了,剎那其實是跟死了也沒什麼兩樣,他陷入了深深的沉眠,不管再怎麼吵他搖他都不會醒了,唯一還在跳動的只有他的心臟,除此之外他沒有一個地方像活著的人。
這天他跟幾個同學前去看他,體認到這個鐵一般沉重的事實,他記得有好幾次都是他在學校睡覺的時候,剎那來把他叫醒──剎那總是知道他在哪裡,然後總是會用他那尖酸刻薄的口吻開些缺德的玩笑,但他偶爾也會有正經的時候,就像──那天剎那對他說,他喜歡他,他怎麼會──他怎麼能忘記這句告白?他現在只覺得後悔,如果他能夠早一點察覺,如果他不要那麼固執──
他當然也喜歡他,他知道他不可能對剎那沒有半點好感,只是,他沒有來得及告訴他。
當同學都一一離去後,他獨自留下來,看著沉睡的他,門在他身後被打開,那人走進病房後便走到他背後,一手搭在他的肩上,不發一語。
「幹麼啦,我說我晚點才會走。」他頭也不回地說道。
「你很關心你的同學,對吧。」
他因為這熟悉的聲音而嚇了一跳,他轉過頭來,看見邇德正站在他的身後。「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問。
「傻孩子,我在這裡工作啊。」他看了一下床上的剎那:「而且,他是我的病人。」
「這麼巧,他是我的同學耶。」
「嗯,我原先也不知道他跟你同班。」
斐回過頭來,輕嘆了一口氣:「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是啊,不過,這種事每天都在發生,沒理由不會發生在我們身邊。」
「對了,」斐抬起頭,眨著那雙在黑框眼鏡後的深邃雙眼:「上次那個叫列……列斯特的人還好吧?」
邇德愣了一下:「啊?喔……還好啦……」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至少他身上的灼傷都痊癒了。」
「喔……那就好。」他頓了一下:「對了……邇德,」
「嗯?」
「你的手可不可以借我靠一下?」
他把一隻手伸給斐:「怎麼了?」
「沒有……只是我有點難過,這陣子每天都好亂……先是我跟大哥的事……再來又冒一個不知道是誰的人,然後剎那又變成這樣……」
「會過去的,阿斐。」他柔聲說道。
「你認識那個叫列斯特的人嗎,邇德?」
邇德搖搖頭:「那不重要了,不是嗎?重要的是你相不相信你哥。」
「我當然相信大哥,我相信是那個人的錯,不管怎樣我很高興這件事沒有傷害到我們家。」
「是啊……」
「邇德,你的手怎麼了?」這時,斐看見邇德的手背深處有些疤痕,他拉起邇德的袖子,發現那疤痕的範圍廣及整隻手臂。
「喔,這個啊,」他苦笑道:「以前被開水燙到的。」
「光看就覺得好痛。」
「那時很慘呢……不過現在也只剩看起來可怕而已。」
你會知道的,如果你沒有太耽溺於眼前的幸福,你會找到我的。
咦?
他抬起頭來,迎著那對黑亮的眼睛。
「赫薾?」
◆◆◆
他站在樹下抽著煙,而斐坐在一旁的長椅上。
「總之,我能告訴你都說了。」
斐一臉困惑:「這聽起來……也太……」
邇德看了他一眼:「不相信也無所謂,只是看你要怎麼做。」
斐沉默了一會兒,臉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不……要相信其實很簡單,問題在於能不能接受──這其實是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吐出一口煙:「如果真有這種事,那也沒道理不會發生在我們身邊吧。」
「說得好像完全跟你無關一樣……」斐乾笑了一下。
「如果你不問,那本來就跟我無關,我還指望你可以從此跟上官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呢。」
「為什麼?」斐抬起眼睛看著他。
他很快地看了斐一眼:「……我怕麻煩。」
「麻煩?」
他點點頭:「雖然我也不希望看到剎那變成這樣,但他已經追逐你追逐得夠久了,現在他累了,他放棄再追下去了,既然如此,那儘快把你跟上官湊在一起不是比較不會節外生枝嗎?」
「節外生枝?」
他突然變得有點焦躁起來:「其實我本來就覺得他活得夠辛苦了,如果他可以儘早死心,那說不定也是件好事……」
「你怎麼可以那麼說?你的意思是他變成這樣是好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我們都應該早點死心──剎那──還有我──」
他突然打住,轉過身去粗暴的抽著煙。
「……邇德,難道你現在還對大哥……?」
「我們是有過一段……但那不是……不是很認真的,我們兩個都沒有太投入。」他頓了一下:「阿斐,你說赫薾──她對你說什麼?」
斐想了一下:「她說『來見我。』」
他急躁地抽著煙:「真是有夠麻煩的……」
「你說什麼?」
「你搞不懂嗎?女人對你說這種話表示什麼?你是白癡啊?」
「可是……她又不是真的女人,她是……」他突然打住,抬起頭來,看見邇德正粗暴地把煙蒂捻熄。
「你給我滾回去,我不想再理你了。」他丟下這句話,然後頭也不回地往醫院的方向走去。
◆◆◆
如果是現在,緋也許不會拒絕。
當然,這只是他單方面的猜想,緋從未主動對他做出任何表示,只是──他總覺得──他感覺得到──緋的那道防線微妙的放鬆了,有好幾次,他都覺得緋已對他釋放出「可以」的信號,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早就付諸行動了,但現在他反而忍下了這股衝動,警惕自己不要被一時的情欲沖昏了頭。
他不確定現在是不是該這麼做。
他在意那些夢境,在意邇德對他說的,儘管他知道自己仍然很重視緋,但每當他覺得自己站在「可以」對緋更進一步的時刻時,那些揮之不去的事就會浮上他的腦海,在那一刻抑制住他,使他錯失那個時機。
他不知道緋有沒有感覺到他的猶豫,但有時候,他覺得緋對此感到挫折,有時候他會顯得更加冷淡,但偶爾他又會顯得格外激動──事實上有幾次,他覺得緋只差說出口而已──只差沒說他也想要他那麼做。
但他可以那麼做嗎?或該說──現在他所知道的那些容許他那麼做嗎?
他還記得剎那躺在病床上的蒼白模樣。
尤其是──他實在不願去想──那有很大一部份是緋造成的。
一個人如果得知有人願意為自己做到這種地步,那其實很難感動得起來,只會覺得恐怖而已。
他想起她悲傷離去的面容,以及她對他微笑的模樣,她們都在他面對緋時悄悄浮上他的心頭。
他充滿罪惡感的知道,是他自己讓緋變成現在這樣的,他有責任愛他、滿足他,他明明應該回報他的。
但他再也不能只專情於緋一個人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