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魔鬼知道自己的時候不多,就氣忿忿的下到你們那裡去了。
──〈啟示錄‧第十二章第十二節〉
「我還以為你不想見我哩。」剎那坐在音樂教室的課桌上,雙腿交疊,一條腿懸在半空中晃啊晃。
「你說出去了嗎?」軒音站在他面前,一臉懷疑的神色。
剎那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你希望我說出去嗎?那麼想辭職啊?」
「……當然不是!」他的臉紅了起來:「你到底有什麼居心啊?你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嗎?」
「沒有。」剎那抬頭看著天花板。
「那……你那天為什麼會跟我……做那種事?」
「為什麼……跟你一樣吧。」
「啊……?」
剎那將他漫無目標的視線收了回來,直視著眼前的軒音:「一時衝動,一時瘋狂,一時天雷勾動地火,隨你怎麼形容都可以,反正就是那時我很想要,而我知道你也想,於是事情就這麼發生了,就這麼簡單。」
「沒有……任何企圖或是愛……愛情的成份?」
「你有嗎,老師?」
軒音愣了一下,而剎那開始輕笑起來。
「你沒有吧,我知道你沒有的,我也沒有啊,我們扯平了。」
他跳下課桌,往門外走去:「那就這樣啦,老師,掰掰。」
「等等!」他一把拉住剎那的胳臂:「就這樣而已嗎?你對我沒有任何要求嗎?」
剎那嘆了口氣:「老師,你是不是連續劇看太多了,沒有那麼多人整天都在想要怎麼勒索別人的啦,至少我就很懶得搞這種事,那天的事只是互相而已,除此之外我什麼都沒想,就這樣,不要再來煩我了。」這時,他的嘴角浮上一抹別有所指的笑容:「還是說,你愛上我了?」
軒音一把放開他的手:「當然沒有。」
「那就好,不要搞到這樣互相糾纏來糾纏去的,不然我也會覺得困擾啊。」
「那──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吧?」
剎那這時露出一個如夢初醒的表情:「啊,是有一個人知道。」
「你說出去幹麼!」
「我可沒說啊,是他自己看到的,你真以為那天沒有人去圖書館?」
軒音的臉頓時唰地發白:「那天的事……被人看到了?」
「你放心,他只有看到我,他不知道跟我一起的是你。」剎那無所謂地搖搖手。
「他是誰?」
「問這幹麼?你要去恐嚇人家嗎?」
「他有可能會說出去不是嗎?」
「你放心,他才懶得管這種事,而且我跟他交情還算可以啦,只是,」剎那看了一眼軒音身上穿的紅色格子毛背心:「你不想被他知道是你的話,就別穿著這件背心在學校到處晃,我可不敢保證他已經忘了你那天穿啥。」
◆◆◆
「老師,『迷途之人』是什麼意思啊?」
當軒音正在圖書館看報時,身後傳來了這麼一個問句,他轉過頭來,看到斐坐在櫃台後,以一種求知的眼神看著他。
「我哪知……問這幹麼?」
「這樣啊……」斐不自覺地歪著頭:「真奇怪,羅剎那說要是問音樂老師一定會知道的。」
「羅剎那?」
「老師,你跟他是不是很熟啊?」
「呃……還好。」
斐笑了一下:「喔,那就好,不是我要說,他那個人還是少接近為妙。」
軒音突然好奇了起來:「為什麼?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斐笑得更愉快了:「我嘛,我算是絕緣體吧,所以跟他相處沒什麼問題,但是,其他人我就不敢保證了。」他看了一眼軒音,想起剎那那天提到他時曖昧的笑容,他覺得眼前這個年輕老師實在是個容易被出手的高危險群。
軒音一臉困惑:「什麼意思?」
「啊,聽不懂就算了,當我沒說吧,我只是突然想起他上次有提到你而已。」斐笑著搖了搖手。
「羅剎那提到我?」他突然緊張了起來:「他有說我什麼嗎?」
「他就說你是『迷途之人』啊,我也不知道他那什麼意思,」斐的視線回到手上的原文書。
「『迷途之人』?」軒音愣了一下。
「嗯。」
然後軒音的臉突然一陣青一陣白。
「他說我是……『迷途之人』?」他站起身來,語氣中帶著惱怒。
斐嚇了一跳,他呆然地看著眼前的軒音:「啊……對啊……呃──難道那是什麼罵人的話嗎……」
「當然是!」軒音氣得像是要哭出來一樣,這突然讓斐覺得有點滑稽。「他怎麼可以那樣說我……那小子……」
他大步走了出去,留下一臉茫然的斐獨自在圖書館裡。
◆◆◆
「啊哈哈哈哈!你這白癡,你真的跟他說了?」掃除時間,剎那倚著擦窗戶用的長柄刷,狂笑不止。
「你不是叫我問他嗎?」斐有點慍怒地看著笑到不能自己的剎那。
「你為什麼不問教我們班的那個音樂老師啊?偏偏去問他。」他還在笑。
「他也是音樂老師啊,有差嗎?」
「當然有,你在還搞不清楚一個詞到底是褒還是貶前,就直接去問那個被這麼形容的當事人,不是很白目嗎?」
「那是因為你不跟我說啊,好了,這下梅老師恨死你了,這是你故弄玄虛的報應。」斐一臉無所謂的笑道。
「沒差啦,反正他不會跑到班上來找我的,我很清楚他這個人,閃他不難。」
「那,『迷途之人』到底是啥意思啊?」斐將雙手交疊在掃把柄上。
「這個嘛,」他揮舞了一下手中的長柄刷,差點打到別人:「等下到圖書館一趟吧。」
◆◆◆
夜。
斐已經洗過澡,他走到書桌前,從書包裡取出一本書。
今天放學時,剎那領他到圖書館,從書架上取了這本書並拿給他。
「La traviata,」他笑著說:「就是『迷途之人』。」
斐看了一下封面:「這上面明明就寫《茶花女》。」
「小說是叫這名字沒錯,不過它的歌劇叫做《迷途之人》,算是它的別名吧。」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指梅老師是妓女?」斐挑眉看著他。
「哈!你也知道『茶花女』是幹什麼的嘛!」
斐嘆了口氣:「難怪他會火大了,你幹麼這樣說人家?」
「你很快就會知道了,」剎那露出一個別有所指的笑容:「我問你,所謂的『迷途之人』到底是指這故事裡的誰?」
「薇奧莉塔吧。」斐頭也不抬地翻著書頁。
「意思是……薇奧麗塔既然是個妓女,就不該真的陷入情網嗎?」剎那笑了笑:「因為愛情讓她迷失了。」
斐抬了一下眉毛:「不是吧,應該是指薇奧麗塔成為妓女這件事本身就是一種迷失的行為啊。」
「為什麼就不可能是阿弗列德?我看他迷失得還蠻嚴重的啊。」
斐想了一下:「也是啦。」
剎那突然將手放在書頁上,斐抬起頭,看見剎那正微笑看著他。「所以,『迷途之人』到底是指薇奧麗塔,還是阿弗列德哩?」
「爭論這個幹麼?」斐嘆了口氣。
「或者換句話說,」剎那淺笑著:「到底誰才是茶花女?」
斐一點都不了解剎那到底想說什麼。
他坐到書桌前,開始讀那本書,這個故事他一直知道,但他從未實際讀過。
小說中的男女主角名字跟歌劇版本並不一樣,不過故事倒是大致相同。
當他注意到時間時,已是凌晨兩點。
他將書籤夾在未看完的那頁,然後上床睡覺,這時突然傳來敲門聲。
「阿斐,你睡了沒?」
「呃?還沒……幹麼?」
緋打開門,一臉睡眼惺忪的樣子:「我房間窗戶壞了,冷得要命。」他走到床邊,把枕頭丟到斐的床上,然後直接就睡。
「喂……」斐本想抗議,但想想算了:「好啦好啦,我去睡你那間總行了吧。」他拿起自己的枕頭就要走出去,但緋將他拉住了。
「床還有空位,你就跟我擠一擠吧。」
「蛤……什……」斐愣住了,跟老哥睡,開什麼玩笑?
他可不知道睡到一半他會做出什麼事來啊!
他挪開緋的手:「我還是睡你那間好了啦。」
緋冷冷地看著他:「那間窗戶完全關不起來,你現在去睡保證明天早上起來就感冒,我可不想睡眠不足還要照顧你,你就跟我擠一個晚上會怎樣?」
「好……好啦好啦……」斐乾笑道,只好抱著枕頭在緋旁邊躺下。
看來他今晚大概也不用睡了。
◆◆◆
凌晨三點,他依然睡不著。
緋的呼息就近在咫尺,他可以聞到他身上的鈴蘭香味,還有髮香,床並不大,所以緋根本是緊挨著他,他甚至能夠感覺到被單底下他的體溫,以及他每次呼吸的沉穩頻率。
他怎麼可能會睡得著。
◆◆◆
列斯特站在那裡,微笑看著他。
他一點都沒變,臉上還是那種泰然自若又帶著些許惡意的笑容,夜風徐徐吹來,吹拂著他那頭長髮,在月光下閃耀著銀色的光芒。
「妳把我的東西弄到哪裡去了,緋雅莉?」
那紅髮的女孩站在原地,以一種戒慎恐懼的眼神看著他。
「我不知道,列斯特,別問我。」
幾乎是在瞬間他就已走到她的面前,並拽住她的手:「妳不要再裝傻了,除了妳還會有誰!就是妳奪走了我的一切,我要妳現在就還給我!」
「那才不是你的!尤其……尤其那孩子,那孩子的出生本身就是個悲劇!我絕不會讓那孩子還給你,我不會再讓不幸延續下去!」
說完,紅髮女子便倒了下去。
「緋雅莉!妳這女人!」他一把抱住她,但她卻已經死了。
「可惡……又讓這女人逃了……妳以為妳捨棄了這身體,我就找不到妳嗎!妳等著好了!我一定會找出妳來!我要妳付出代價!」
那具乾屍又從棺木中伸出手來:「……緋……雅莉……」
◆◆◆
他從夢中驚醒,滿身大汗。
「大哥?」
他回過神來,看見斐在身邊。「大哥,你是不是作惡夢了?」
「我……我有說什麼夢話嗎?」
斐搖搖頭:「沒有,你只是一直呻吟。」
那只是夢,他鬆了一口氣,但此時一股無以名之的恐懼又湧了上來。
誰能保證不是列斯特讓他作這個夢的?
「大哥,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在哭?」
「咦……」他伸手一抹,果然滿臉淚水。
「你夢到什麼了,很可怕嗎?」斐的語調變得輕柔起來。
「沒……沒有,」他抹去淚水:「我已經忘記了。」
「你抓得我好痛,大哥。」
緋這才發現他一直緊抓著斐不放,他趕緊放開:「抱歉。」
斐伸手擦去緋的淚水,他知道緋一定夢到了很可怕的事,因為他從沒看過緋嚇成這樣,此刻他看起來活像隻受驚的小兔子。
「我去拿面紙。」
「斐,別離開我。」緋抓住斐的手,他仍驚魂未定,他好怕剛才的夢境會成為事實。
斐愣了一下,他將緋的手輕輕挪開,但他又一把抓住。
「我哪都不會去,放心吧。」
他撫上緋的額頭,然後滑到頰邊,而緋還沒有感覺到這個動作代表的意義,他此刻只怕被獨自留在黑暗中。
當他發現到斐離他太近時,早已來不及了。
斐已吻上他顫抖的雙唇。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