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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覡】第七章‧紅龍


  牠的尾巴拖拉著天上星辰的三分之一,摔在地上。龍就站在那將要生產的婦人面前,等她生產之後,要吞吃她的孩子。


──〈創世紀‧第十二章第四節〉




  晨。


  他走進客房,把窗簾大開,而床上的人此時則因刺眼的光線而蠕動了一下身軀。


  「幹麼啦……邇德……」


  「該起來了,我已經打電話給你哥了,他大概等一下就會來接你吧。」


  「什麼?你打給他幹麼?」


  邇德一手叉著腰:「青少年無故離家,當然有通知監護人的必要。」


  「你瘋啦,我已經十八歲了。」


  「咦?你今年已經那麼大啦?」邇德盯著斐打量了一下:「我記得上次見到你時你才上高中不是嘛……你現在幾年級了?」


  「你不要問這種老人才會問的問題好不好?」


  「是啊,我今年三十幾了,對你來說夠老了,我當然有資格問這種老人問題吧。」


  「我要睡了。」斐翻過身去。


  「給我起來!」邇德將被單一把掀起,但斐很快又搶了回來,邇德一個重心不穩便跌在床上,他想起身,但斐卻一把將他拉住。


  「拜託,邇德,我真的不想回去。」


  「撒嬌沒用的,阿斐。」


  「沒得商量?」


  「沒得商量。」


  斐將手放開,攤在床上,而邇德則立刻起身,整好衣服。


  「準備準備,緋等一下就會來了。」


  「喔……」


◆◆◆


  當斐正吞下一個三明治時,緋已出現在門口,他面色蒼白,眼神憔悴,看起來似乎一夜未眠,這不禁讓斐覺得有些歉疚。


  他站在桌旁看著斐,像是想說什麼卻又把話吞了回去。


  「阿斐……」


  「我可以在這裡多住幾天嗎?」斐說。


  緋看起來有些愣住了,斐握住緋的手,對他說道:「大哥,我不是在鬧彆扭什麼的,只是……我覺得我們暫時不要見面……是不是會比較好?」


  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沙發上的邇德,但他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阿斐……我……」


  「現在需要冷靜的不只是我,你心裡一定也很亂吧,就這樣生活在一起真的好嗎?難道不應該先讓我們都好好靜下來想一下嗎?」


  「可是,你住這裡會造成人家的困擾吧……」


  斐看向邇德。


  「其實……幾天而已的話我無所謂啦。」他揚揚手。


  緋皺了皺眉頭。


  「大哥,雖然你今天專程來接我,但我真的很抱歉,我還不能就這樣跟你回去,我現在回去難保事情不會變得更嚴重,你也不希望──」他壓低聲音:「昨天的事再發生一次吧?」


  緋突然將斐的手推開,像隻驚弓之鳥,斐頓時感到心頭一酸。


  「也是啦……其實你現在更需要思考以後要怎麼面對我吧,大哥。」


  「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知道,」斐打斷他,但語氣仍然平靜:「我都知道,該說抱歉的人是我,你回去吧,大哥。」


  他微笑著拍了拍緋的肩膀,然後不再說話。


  緋還想再說些什麼,但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於是他轉身往大門走去,邇德則送他下了樓。


  留下斐一個人坐在客廳裡。


◆◆◆


  「我到底在幹麼啊我……」緋此時正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將臉埋到手掌中。


  「上官,你不用這樣的……」站在他身後的邇德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但緋卻一臉煩躁地轉過頭來,瞪了他一眼。


  「你沒搞懂嗎?我傷到他了!我是最不該傷害他的人,可是我卻……」


  邇德沒有再開口,任沉默持續了一會兒。


  「抱歉,邇德,我不該把氣出在你身上,說起來這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卻把你也扯進來……你一定覺得很莫名其妙吧。」


  「不會啦,其實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


  緋呆然的看著他。


  「阿斐那孩子很喜歡你。」


  「他跟你說的?」


  「不,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奇怪他居然忍那麼久才告訴你。」


  「你為什麼不跟我講?」


  邇德衝著他一笑:「我為什麼要跟你講?我有這個義務嗎?」


  「你這傢伙……該不會你到現在還在記仇吧?」


  「你要那麼想我也無所謂,不過我的確是有點想看你困擾的樣子。」


  「這不只是困擾,你根本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


  「不會嚴重到哪去的,你又沒病,阿斐跟你在一起我倒很放心。」


  緋一拳揮過去,但卻被邇德一把抓住,在緋還來不及反應前,邇德就已飛快地在他唇上印了一記。


  緋跳起身來:「我警告你,你再開這種玩笑我真的會跟你翻臉!」


  「五年前你也是這樣講的,記得嗎?」


  「別跟我提那時的事。」


  「你想忘記,對吧?」邇德走到長椅前坐下:「你現在當了神父,對過去的事絕口不提,那些事就當沒發生過,過你他媽的禁欲生活,不承認那些過去,也不承認你跟我之間的事,你這樣做難道就對嗎?你會不會也太不顧情面了一點?」


  「邇德,不是每個人都有必要承認他自己,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那種勇氣。」


  「對我──或對阿斐承認會很難嗎?」他抬頭看著緋:「我今天不是叫你去昭告世人,我只是很不高興你那種想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態度,你知道什麼叫做義氣嗎。」


  「我對你夠好了,我可沒有從此就跟你斷得乾淨老死不相往來,我還是把你當朋友,不然昨天阿斐發燒我大可以找別的醫生,你別忘了這種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你。」


  「是啊,也就只有『這種時候』你才會想到你還有個在當醫生的舊情人嘛。」


  「不然你到底要我怎樣?你以為我還會跟你上床嗎?」


  「不需要做到這種程度,不過你想要的話我也無所謂,必要的話我可以幫你解決一些需求,你總不可能這五年來都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吧。」


  緋瞪了他一眼。


  「我要說的是,」邇德嘆了口氣:「我希望你跟阿斐說開。」


  「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那樣會有什麼後果!」


  「什麼後果?」邇德一臉漠然。


  緋想起昨晚差點被斐侵犯的事,不禁皺了皺眉頭:「你根本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我如果對他坦承……那等於是直接接受他的告白。」


  「不行嗎?」


  「我們是兄弟。」


  「可是你們沒有血緣關係──」


  「道德上──」


  「去他的道德上,你搞清楚,你是他愛上的第一個人,你是過來人,你也明白那種感受,你願意傷害他嗎?」


  「那表示我就一定得接受他?我沒有別的選擇嗎?邇德,不是我要說你,你從以前價值觀就很有問題。」


  邇德從口袋拿出一支煙,點燃並抽了起來:「你捫心自問吧。」


  他轉身往來時的路走去,留下緋獨自站在原地。


◆◆◆


  邇德回到家中,看到斐在客廳裡看電視,他走過去,才發現他其實沒有在看。


  「怎麼了,阿斐?」他伸手擦去斐的眼淚。


  「沒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以為其實沒有……那麼嚴重的……」他推開邇德的手,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水:「嘿……真怪,到底有啥好哭的,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哭啥……」


  邇德不說話,只是輕拍他的肩膀,而斐這時抬眼看他。


  「我覺得……我會不會……可能……這輩子都沒有人會喜歡我?我只能一直這樣一個人對吧……」


  「不會的,別再亂想了,你那樣想只是讓心情更差而已。」他摸摸斐的頭。


  「邇德,為什麼你就可以呢?」


  「嗯?」


  「為什麼大哥當初會跟你在一起,可是我就不行……因為我年紀太小嗎?」


  「你以前就知道?」


  斐點點頭:「我以為……大哥遲早會接受我,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喜歡他,可是現在……唉我這白癡,他根本就對我沒感覺,就算他知道也……」他自嘲的笑了笑,但眼淚還是不斷掉下來。


  「阿斐,沒有人初戀就順遂的,就算有也是極少數,這世上又不是只有上官而已,你遲早還是可以找到真正欣賞你的人。」


  「那個人在哪裡?叫他現在就來見我啊!我還要等多久才會找到這樣的人?」


  「阿斐……」


  「搞不好根本就不會有,根本就沒人可以保證那樣的人真的存在不是嗎?」


  「你別再像個小孩子這樣鬧了,聽著,我可不是你的出氣筒。」


  「我本來就是小孩子!反正我就是幼稚嘛!我沒辦法像你們這些『大人』那麼成熟,你也不想理我對吧,那就別理我,讓我在這裡繼續發神經好了,你走開,我不想看到你。」


  邇德沒有理他,他索性自己離開沙發走去房裡,但卻被邇德一把拉住,斐轉過身來,迎上前就是一吻,邇德愣了一下,而斐立時掙脫他走向房門,邇德再次將他拉回來,吻上他的唇,吻得更深。


  「你要嗎?」


  「這樣不好,阿斐。」


  「你知道嗎?我覺得胸口好像開了一個洞一樣,沒有人幫我填那個洞我會死的。」


  「它會痊癒的,就算沒有人去填,時間也會讓它好的」


  「你如果現在拒絕我,我會更想死。」


  「我沒有拒絕你,只是現在時機不對,我不想在你只是意氣用事的狀態下跟你做,你也應該顧慮一下我的心情吧。」


  斐沒有再說話,邇德抱起他走進房裡,將他放在床上。


  「你需要休息一下,阿斐,你病也還沒完全好,現在最重要的不是你接下來該怎麼做,而是你要想辦法調適你的心情,知道嗎?這兩天是週休,你還可以趁這兩天好好想想,如果真的不行的話,我可以幫你跟學校請假。」


  「不用那樣,真的。」


  邇德抬起斐的手,輕吻他的手背:「你的手好冷,你病還沒完全好,就多休息吧,身體還沒好就別再想那些了。」


  「嗯。」


◆◆◆


  緋獨自坐在教會裡。


  他本以為只要把斐帶走,帶離他的生身父母身邊,那一切都會很順利的,斐可以像個普通小孩一樣平安長大,過著正常的生活,直至死亡。


  他本來是這麼以為的。


  但他也許錯估了流在斐體內的血緣。


  斐畢竟是那傢伙的孩子,沒人可以保證那傢伙的一部份本能沒有遺傳到斐身上,甚至……也許是全部──也許斐承繼了他的一切,畢竟斐的出生異乎尋常


  騙誰啊?斐現在就已經夠像那傢伙了不是?


  他將臉埋進手心,他想起斐對自己的非分之想,想起那晚斐以一種驚人的力氣將他壓倒在床,他沒有忘記那種壓倒性的恐懼,那種介於性與死亡間的不確定感,那種感覺他以前就經歷過,而且比那更加地……


  然後他在地上看見一小束銀色的毛髮。


  恐懼


  他衝下地窖,看見那具棺木的鎖已被破壞,棺蓋被棄置在一旁,而裡面是空的。


  會是誰把屍體帶走的?誰會發現這裡有具屍體?他藏匿了這具來歷不明的屍體……也許有人無意間發現了這裡……然後有人去報案……接著警察會來把他抓走……


  腳步聲已經近了,他們已經來拘捕他了。


  他不能欺騙自己,他明明知道那腳步聲只有一個人,而且他聽過,他知道那是誰的腳步聲。


  該死的為什麼他偏偏知道那是誰!


  他寧可是警察,天殺的為什麼不是警察!


  他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他希望那人不要發現他在這裡,可是他一定知道,那傢伙光嗅氣味就知道他的位置,他知道他在這裡,因為那腳步聲越來越近。


  那腳步聲停在地窖門口,接著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


  「你待在那麼黑又潮濕的地方幹麼呢?上來吧,樓上比較亮,我們兩個老朋友可以好好敘敘舊。」


  他來了。


◆◆◆


  那些人已經來到他的身邊,他知道的,事後想想這總令他莞爾,為什麼他當初會毫無覺察呢?


  這當中有些人是在他懂事前就已在他身邊,有些則是後來才找到他,她們當中有些其實並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尋找他,他一開始當然也不知道,但當他有所自覺時,他也許就該引領她們來找到自己,去告訴她們他就在這裡。


  他並不孤單,儘管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的。


  「你們拿著吃,這是我的身體,這是我立約的血,為多人所流出來的。」


  他知道他存在的意義,他來到這世上的意義只有一個,就是獻身給這些人。


  這當中將有人犧牲他的肉身,但他並不懼怕,他甚至是喜樂的,只是他唯一嘆息的,便是那犧牲他的女子,她活著將會被世人放逐,死後也會被世人唾棄。


  如果他可以,他會帶她一起走,只是那要比他離去後稍晚一些。


──上官斐〈Witches〉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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