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reaming
I was only dreaming
I wake and I find you
Asleep in the deep of
My heart
作夢
我僅是作著夢
我醒來卻發現
你已熟睡在
我的心底深處
──英文歌曲《Gloomy Sunday》
他曾經有個女兒,但在十年前,她就因為一場船難而下落不明。
當時,他的女兒跟著丈夫上了那艘船,腹中還懷著身孕,不幸發生後,她丈夫的屍首跟船上其他人一起被找到,唯有他的女兒始終杳無音訊。
他很想說服自己,既然她沒有被找到,那她或許還活在某個地方,或許,有一天她會回來,回到他的身邊。
然而他知道,大海一旦奪去了人的摯愛,就總是不願歸還,就算是令人心碎的、死絕的屍首,她也沒有再將那送回陸地的必要。
沒有什麼事比得過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傷,至少對他來說確實如此。有很長一段時間,他讓自己沉浸在無止盡的哀傷中,沒有任何事情再讓他感到重要。他自覺年歲也高了,也許他也該早點追隨他的兒女而去。
但是,那個孩子的無助,卻始終令他放不下心。
那孩子跟他非親非故,只不過是他工作的那棟宅第裡的小孩而已,他有愛他的雙親,良好的教養,家庭環境也很富裕,他看起來像是什麼都有了,什麼都不缺,但是,他卻明白,那孩子其實很寂寞。
他的雙親儘管愛他,但卻是以自己的方式,他們其實很少傾聽那孩子微弱的聲音。
他不是那孩子的誰,所以他只能在一旁注視著。他無法干涉,所以他看著那孩子一步步走向自我毀滅,而他無法阻止。
他為那孩子犯下的錯收拾殘局,為他抹去一切犯罪的證據。他知道自己這麼做只是讓那孩子在罪惡中愈陷愈深,但是一旦要他想像到那孩子遭到法律的制裁,他就難以狠心去舉發那孩子的作為。
◆◆◆
「老包,你可以當我的爺爺嗎?」在中庭的噴水池旁,蘿蕾萊眨著漂亮的綠眼睛對老包這麼問著,將他從那些久遠的回憶中喚回現實。
「您說什麼,蘿蕾萊小姐?」他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我說,我希望老包當我的爺爺。」蘿蕾萊走近老包,仰著頭說道。
「……為什麼呢?」
蘿蕾萊走向水池,坐在池畔邊,將手放進冰涼的水中。「因為老包,跟我的爺爺很像。」
老包安靜的看著她。
「孤兒院的人說,媽媽一生下來我就死了,她們說,當時我媽媽因為船難被沖到海邊,一直撐到生下我才去世,後來是一個老爺爺在照顧我。但是有一天,爺爺睡著了,」她停下在水中攪拌的手。「沒有再醒來過。」
老包灰色的眼睛突然閃過一絲動搖,船難?
「蘿……蘿蕾萊小姐,那麼,您知道您親生母親的名字嗎?」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孤兒院的人也不知道,不過,我身上一直帶著這個……這是我媽媽當時身上戴著的東西。」
那是一尊精巧的聖母像。
「這是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可是就算日子過得很辛苦,我還是不想賣掉它。」
老包顫抖著手,緊握著那尊聖母像:「當然……當然……這是您親生母親唯一留給您的東西啊……」
蘿蕾萊笑了笑,將聖母像收起來。
「老包,你覺得哥哥愛我嗎?」
「……瑞多少爺很疼蘿蕾萊小姐,這點老包都看在眼裡。」
但他知道這句話根本是在自欺欺人。
「不對,」蘿蕾萊說著。「哥哥雖然很疼我,但是,他看的不是我……有的時候……我覺得哥哥很可怕,哥哥好像是把我當成了誰一樣……我好怕,我怕……一旦哪天我不再像那個人了……哥哥說不定會將我趕出去......」
「不會的,不會有那種事發生的。」
蘿蕾萊懵懂地看著他。「真的嗎?」
老包的眼神此時變得遙遠,他很清楚那個人從不會趕走任何他深愛的人,他只會將她們都留在這裡,永遠永遠……
「不會的,因為老包……爺爺會保護妳,爺爺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
◆◆◆
他走進總管室,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為什麼……難道那女孩……那個叫蘿蕾萊的女孩真的是他的……
他很清楚,那女孩的年紀剛好是十歲。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項鍊,那上頭也鑲著一尊精緻的聖母像,這尊聖母像已經跟著他多年,是他女兒買給他的,而自從她死後,這尊聖母像他更是從未離身。
這尊聖母像就跟蘿蕾萊的那尊一模一樣。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她?為什麼瑞多偏偏選上她來到這受詛咒的宅邸?
他想起他的女兒也有著一頭漂亮的紅髮。
他緊握著那尊聖母像,無論如何,他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
他已經放縱那孩子太久,他明知那孩子根本不正常……但他卻沒有阻止。
這次,他要做個了斷。
◆◆◆
黑髮的男子站在一扇高聳的牆外,發著呆。
「醫生?」一個稚嫩的聲音傳來,把他嚇了一跳,他轉過頭來,看見站在那裡的蘿蕾萊跟老管家。
「啊……抱歉,其實我有點事──」
「請問……你是要來找哥哥的嗎?」蘿蕾萊上前了一步,丹尼士這才發現她的儀態跟說話方式都意外的早熟。
「啊……那倒不是,事實上──是我有事想請問兩位。」
「你是特意在這裡等的?」老管家的語氣中帶有幾分警戒。
「呃……是的。」雖然很不情願,但他還是承認了。
「蘿蕾萊小姐,我們走吧。」
「等等,老包,」少女不急不徐的走向眼前的丹尼士。「我想知道,畢雪醫生要問我們什麼。」她對丹尼士露出了一個友善的微笑。
「這裡不好說話,還是到舍下吧,我們可以在花園裡邊喝茶邊聊。」
◆◆◆
當左拉子爵回到家中時,畢雪醫生才剛走,而他很快便得知妹妹方才接待了一位他最不歡迎的客人。
「妳為什麼要讓那傢伙進來?」他強壓著心中的怒火,盯著眼前面無表情的蘿蕾萊。
「我只是接待一位友善的客人,如此而已。」
「我應該跟你說過很多次我討厭那傢伙。」
「但這次他不是哥哥的客人,他是以我客人的身份來的。」她抬起頭,用那雙堅毅的綠色眼眸看著瑞多。
「......不要逼我,蘿蕾萊,」他吞了吞口水。「我還不想那麼快就必須討厭妳。」
她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的走向階梯。
「哥哥,你還不明白哪些人是真心對你好的嗎?」她這樣說著,然後逕自走上樓去,留下一臉惱怒的瑞多獨自站在那裡。
◆◆◆
蘿蕾萊告訴他,她並不知道有荷菈這個人,就像當初荷菈也不知道有過愛麗絲這個人一樣。
這讓他覺得有股莫名的戰慄感,因為這愈來愈讓他感到自己當初的猜測是可能的;跟蘿蕾萊談過後他更加確定內心的想法,瑞多正在對那些收養來的女孩不利。雖然他極不願相信,但這是最有可能的,瑞多有動機,那就是「伊莉絲」。他收養跟伊莉絲長得極為相像的女孩,但也許她們都不完全符合瑞多心中伊莉絲的形象。荷菈與蘿蕾萊儘管都有著一頭紅髮跟綠色的眼睛,但是她們的性格完全不同。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瑞多時他那副暴君的模樣,他有一種不合他意就全盤否定、丟棄的傾向,與瑞多朝夕相處的蘿蕾萊也支持此一說法,所以他可以大膽推測,也許瑞多也會對那些女孩做一樣的事。因為她們不符合伊莉絲的形象,所以他就逐一將她們「丟棄」......他實在不願這麼想,但是看到他對那些女孩的下落交代不清,而且一副完全當做她們不存在過的樣子,他就實在感到極不舒服;他喜歡瑞多這個人,但是對瑞多所做的事他無法不聞不問,他正在做錯誤的事,他非得阻止他不可。
他驅車開往回家的路上,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彎過一個街角,往來時的路開回去。
◆◆◆
蘿蕾萊獨自一人在房裡做著自己的事,然後突然被幽幽站在身後的瑞多嚇了一跳。「哥哥?」她轉過身來,盯著眼前看來似乎不太對勁的瑞多。
「妳到底跟那個傢伙說了什麼,蘿蕾萊?」
「我跟我的客人聊什麼,應該跟哥哥沒有關係吧?」她挺直背脊,但嬌小的身軀卻微微的顫抖著。
「那傢伙很想知道我們家的事,不是嗎?」他徐步走近她。
「畢雪醫生很關心哥哥。」
「關心?」他怪異的笑了起來。「那傢伙只想破壞──破壞我的小小幸福,我的願望。」
「哥哥……你到底有什麼事情是我──我們都不知道的?為什麼你連我都要隱瞞?為什麼你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呢……啊!」
話音未落,蘿蕾萊就被一巴掌打在臉上,而她嬌小的身軀也因為這一掌而跌倒在地上。
「夠了!妳們一個一個都要這樣無止盡的問下去嗎?為什麼你們這些女人永遠都有這麼多的問題?」他的神情極為悲憤。「妳們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伊莉絲!沒有一個能像伊莉絲那樣可愛、完美!我看清了,我什麼都不要了,我再也不要妳們這些可憎的女人靠近我一步!我只要永遠抱著對伊莉絲的懷念活下去就好了!」
當蘿蕾萊還來不及思考伊莉絲這個陌生的名字意味著什麼時,她就感到自己的長辮子被一把攫住,然後被粗暴的拖向門外。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