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啊──拜託你讓我回家!我求求你!我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那怎麼行呢?我身為班長,當然要問清楚同學請假的原因啊。」
「那明明就不是班長該管的事吧!」
現在是第二節下課時間,阿鋒抓著書包在樓梯間瘋狂地扭動著,而阿哲始終緊抓著他不放。
「不行啊!要是我不趕快離開這裡的話……那傢伙──那傢伙會……」阿鋒的聲音像是快要哭出來一般。
「你到底是怎樣啊?從上一節課開始就這樣瘋瘋癲癲的。」阿哲一把放開抓住他的手,只見阿鋒立刻因為重心不穩而摔倒在地。
「……難道你忘記了嗎?上一節下課那個突然跑來的傢伙──」阿鋒側跪在地回頭說道,那姿勢看來活像是被家暴的受虐婦女。
「誰啊?」
阿鋒猛地站起身來。「白逸哲啊!國小跟我們同班的那個……」
「喔──啊。」他輕搥了一下掌心。
那是在他們還在讀小學的時候發生的事,當時,阿哲與阿鋒儘管因為住得近而早就認識,但他們從一年級到四年級的時候並不在同一班,悲劇也約莫是在這個時期發生的。
當時,在阿鋒所處的班上,轉來了一個長得很可愛的男孩子,據說是混血兒,髮色與長相都有點像外國人,不過因為身體不好的關係而經常請假,班上也沒人與他特別熟,就算是來學校的時候,他也很少跟大家一起玩,屬於那種特別內向沒人緣的小孩。
不過,阿鋒也不是在班上特別吃得開的學生,雖然他不至於每次分組都找不到人跟他一組,但由於功課本來就不怎麼樣,體育方面也頗差的關係,所以他在班上的人緣也只能說是普普,反而還是跟從小就熟稔的阿哲比較要好。
當他升上三年級的時候,他認為應該要多少突破一下這種局面,主動去跟新同學攀談,而好死不死,當時他第一個找上的對象,便是那個內向的轉學生。
他那時還不了解的是,人緣本來就不好的人特別容易發展出一種可怕的習性,那就是當他們首次遇上一個肯主動向他們表示好感的人時,就很容易會將對方當成一生一世的摯友甚至──對象,並且為了不失去眼前的這個人,也可能產生出非常強烈的獨佔欲,並千方百計不讓對方離開自己。
用比較具體的說法,就是如同漂流在茫茫大海的溺水者突然抓到一根浮木般,在浮木真正朽壞前,溺水的人是絕對不可能放開它的。
而對那個孩子來說,阿鋒就等於是那根浮木。
在阿鋒三至四年級的那兩年間,他簡直活在地獄裡,每天從早上到學校,一直到放學後,他都無法擺脫對方的黏人戰術,尤其格外不幸的是,在過了一個暑假之後,那名男孩原本纖弱的體質居然漸漸變得強健,因此請假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更令阿鋒始料未及的是,對方的體能甚至還逐漸鍛鍊得比自己還好,雖然外表仍然是如同女孩子般的漂亮男孩,但論正面對抗或是逃跑,阿鋒都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只能任由對方玩弄與凌虐。
原本,阿鋒以為等到升上五年級分班之後,就能暫時鬆口氣,但事情沒有阿鋒想得那麼簡單,因為很不幸的,上了五年級以後,他赫然發現那傢伙又跟他分在同一班,正坐在教室裡的一端對他露出甜美的微笑。
有那麼一天,身為班長的許哲人在收作業時,看見阿鋒在教室外陽台被捆綁在地,並百般哭饒求那個男孩不要拿他來當水火箭發射台,當時,阿鋒在看見阿哲的時候,也拼了命地發出求救,要他阻止眼前這個瘋狂的同班同學。
然而,阿哲那時只是不解地歪著頭,過了一會兒,才露出了然於心的微笑。
「你們好像玩得很開心的樣子,那就不打擾你們囉。」他說。
隨後阿哲的腳步聲便離開了陽台,那漸行漸遠的聲音就宛若死神的奏鳴曲。
阿鋒不記得,他到底是怎麼撐過國小那幾年的,只知道在畢業典禮的時候,那個已經出落成美少年的男孩跑來找他,淚光閃閃地告訴他,他小學畢業後就要到英國去唸書了,聽見這消息的那一刻,他的心靈頓時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脫,耳邊還彷彿聽見天使在歌唱。
他不會忘記那個男孩的模樣跟名字──應該說,他想忘也忘不了。
「原來就是五六年級跟我們同班的白逸哲啊,難怪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阿哲若有所思地說道。
「……騙誰啊,你明明就完全忘了。」
「有什麼辦法,人的腦袋就像是一間小小的閣樓一樣啊,我的腦袋可裝不了那麼多無聊的事情。」
「不管啦,」阿鋒背起書包。「我要早退,我可不想被那個神經病逮住。」
他轉身下樓,而這時正好迎面上來一個人。
「啊,小鋒,我正到處找你耶,真巧。」
眼前的美少年露出了一個天使般的微笑,儘管他有著連女人也要嫉妒的美貌,但阿鋒還是感到全身惡寒。
「喔,對了,差點忘記老師叫我這節課要去教職員室搬教材,那我先走啦,你們好好敘舊吧。」阿哲揚手離開,卻被阿鋒一把抓住。
「──不准走。」阿鋒的聲音有如赴死般堅定。
白逸哲的表情有些猶豫。「唔……其實我有些話想跟小鋒單獨兩個人講……」
「沒什麼好講的!」阿鋒叫道。「我什麼都不想聽也不想知道!我要回家!」
「……你要回家的話就放開我啊。」阿哲說道。
「對啊,小鋒,你要早退為什麼不早說呢?我可以陪你走到校門口啊。」
「不需要!不准跟來!」
三人持續僵持著,阿哲推了推眼鏡。
「喔,對了,白逸哲,你是什麼時候轉來我們學校的?」阿哲問道。
「就昨天啊。」他笑著回答。
「這個時候轉來啊?一般不是都在開學的時候轉進來才對嗎?現在才轉來還真少見。」
「因為我家有錢啊。」他甜甜笑道。
「──不對吧,光是有錢還不至於進得了我們學校吧,畢竟我們學校不是私立的啊。」阿哲略略皺起眉頭思索。
「嗯……真討厭,你這樣不就得害我承認其實我也很聰明嗎?」
阿哲笑了笑:「以台灣的升學機制來說,成績好也不見得表示頭腦聰明啊,不過我相信你背書的能力應該還不錯吧?這也是一種實力,我很佩服,因為我這個人最不擅長背書了。」
「哦,照你這麼說,」白逸哲雙手交抱,微微揚起下顎。「你的意思是你頭腦很聰明了?」
他笑著搖搖頭:「我沒這個意思,不過如果你這麼認為的話,我想我也沒必要否認。」
白逸哲聞言有些不悅。「……既然你很聰明的話,那拿更好的成績對你來說應該不算難事吧?那又何必跑來唸這裡?」
「唉,就說我不擅長背書了啊,我之所以進這所學校完全符合我在這方面的實力啊。」
白逸哲這才發現,剛剛企圖挖苦而說的話,這會兒完全被對方反將一軍變成讚美了。
「……哼,算了,反正我們現在都在同一所學校裡,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他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我可是在國外修完全部學分才回來的,也就是說,我在國外已經連大學都唸完了,要不是小鋒在這所學校唸書,我才不需要特地回來唸高中呢。」
「哦,這樣啊,所以呢?」阿哲若無其事地推了推眼鏡。
「……什、什麼所以,我──」見對方如此漫不在乎,白逸哲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喔──我知道了,」阿哲輕拍了一下掌心。「你想要我稱讚你很了不起嗎?」
「──你……我怎麼可能那麼幼稚啊!你在胡說什麼!」他一下子漲紅了臉。
「……呃,等一下……為什麼你們突然聊起來了……」阿鋒低聲問道,不知怎地,眼前的這兩人彷彿散發著某種他無法踏入的磁場。
話音才落,那略顯造作的上課鐘聲便悠揚響起。
「啊,上課了,這下真的不去搬教材不行了……阿鋒先生,你是沒打算要放開我嗎?」
阿鋒這才將手放開。「我……我跟你一起去!」
「──等一下,小鋒!」白逸哲一轉身,便抓住了阿鋒的胳臂。「我有話跟你說!」
「兩位慢聊。」阿哲輕描淡寫地說著,伴隨著某種看似善意實則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的微笑,他四兩撥千金地離開了現場。
阿鋒望著唯一一個能救他的人就這麼離去的背影,感覺心裡淌著血。
那隻指甲修長的手仍緊抓著他的胳臂。
「……會痛耶。」他低聲說道。
「啊……對不起……」但對方的手並沒有放開。
「你也聽到上課鐘了吧,不用回你的班上去嗎?」阿鋒說道,眼睛仍然沒有看著對方──應該說,他不敢看。
「我先說完再回去,要不了多少時間的。」
白逸哲淡淡說道。
◆
「怎麼?我還以為你回去哩?」當阿鋒拖著書包趕回教室時,阿哲這麼對他說道,此時才鐘響不久,就連老師都還沒到,也因此教室裡仍然亂哄哄的。
「……我覺得,我還是待在人多一點的地方比較安全。」
「幹麼啊?講成那樣,又不是夜歸的女高中生。」
阿鋒沒回他,只是略顯呆滯地將書包掛回桌上,然後就那樣一直低著頭站著。
「阿鋒?喂,」阿哲揚起頭看著他,在他眼前彈了彈手指。「怎麼啦?」
「我……」阿鋒還沒說完,眼淚便一串串從發紅的眼眶裡滾了下來。
「……阿鋒?」
這時,負責這堂課的老師已經走了進來。
「噯,上課囉,後面那個,你還不坐下在幹麼?」
阿鋒仍然低著頭,動也不動。
「……呃──老師,他好像上一節課開始就有點不舒服,我送他去保健室好了。」阿哲自告奮勇地說道。
「……喔,這樣啊,那就趕快去吧。」
「謝謝老師──噯,走啦,阿鋒。」
他拉著阿鋒離開了教室。
◆
保健室的阿姨只看了阿鋒一眼,就打發他到後面的空床位去了,看來,她已經很習慣學生以各式各樣的理由跑到保健室翹課了。
阿哲走到簾後,望了簾外一眼,這時保健室阿姨已經走了出去。
他回過頭來,只見阿鋒正呆坐在床上。
「喂,阿鋒,你到底怎麼回事啊?」
突然間,阿鋒緊抓住他的手:「阿哲!拜託!今天陪我一起回家好嗎──不對……你可不可以在這裡陪我到放學後?」
「你開什麼玩笑啊,」阿哲皺起眉頭,將手抽開:「下午還有一堆課哩,我可是要拿全勤的人,哪有時間在這裡打混?」
「……可是……可是──」他說著說著又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
「到底怎麼了?從沒看你這樣,老大不小了還這樣哭,怪噁心的。」阿哲雙手交叉在胸前,微妙地讓身體傾向離床比較遠的方向。
他伸手抹了抹眼睛。「……這都是你害的啦,你居然把我就那樣留在白逸哲那裡……」
「干我什麼事啊?他又對你做什麼了?」
阿鋒紅紅的雙眼望著他。
◆
那個纖瘦的身影倚在東邊大樓的五樓欄杆處,儘管現在已是上課時間,但這棟大樓的三、四、五樓都空無一人,實際上,學校中有許多像這樣的地方,頂多只有一兩層樓有人使用,其他都是術科教室或荒廢不用的空教室,而由於不是每個科系都有大量的術科課程,以至於平時這些大樓就像是鬼屋一樣,根本沒有人會來。
他伸出手,微微握起又攤開。
那傢伙的手臂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細了?
他還記得,小時候自己生得矮小,又經常生病,那個人的背影,總是讓他覺得好高大,也好有安全感──雖然他記得後來自己身體變得比較好時,也經常能跟對方勢均力敵地打鬧,儘管後來常常都是自己贏了對方,但他從來不記得,有哪次他是沒傾注全力才抓到對方的。
但是,剛剛那個人卻告訴他,他把他的手弄痛了。
那樣的力道根本還不到他平常的十分之一耶。
他若有所思地想著,突然,他聽見背後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跟來學校嗎?」他轉過頭去,對那個站在他背後的人說道:「克里夫。」
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男子正站在那裡,他穿著西裝,一頭金髮服貼地梳到腦後,而他此時臉上滿是歉疚的神情。
「……對不起,少爺。」他說,一口流利的中文令人驚訝。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他不以為然地揚了揚眼。
「我只是……試著去想少爺可能會去的地方,然後就發現您在這兒了。」
「這樣啊。」他撥了撥頭髮。
「少爺您……找到那位令您很在意的人了嗎?」
他點點頭:「嗯,不過……」他微微托著下巴。「似乎和我記憶中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怎麼說?是外表變得跟您印象中不同了嗎?」
「這個嘛,外表還是和我印象中沒什麼太大不同,甚至還可以說是變得更好看了,但是……」
克里夫不解地望著他:「但是?」
「該怎麼說……就是變得比以前更──」說到這他微微地臉紅起來。「更可愛了吧……」
「──可愛?」克里夫有些驚訝。「可是您不是說過,對方是一位很有男子氣概,很令您欽慕的人嗎?」
他微微搖搖頭。「那是以前,現在已經不太一樣了,以前的他,是再怎麼樣都不可能讓我逮到機會吻他的。」
「吻──您是說,您吻了對方嗎?」
他笑了起來:「是啊,我在向他表白的時候,他吃驚的表情真是可愛到沒話說,於是我情不自禁就那麼做了。」
「這……」克里夫似乎完全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難道少爺對他不是單純的欽慕之情而已嗎?」
「我可從來沒有這麼說過喔,」他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我打從一開始就是想對他表白才回來的,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他,他可是我的初戀耶,我本來還以為,像他那麼帥的人,現在應該早就已經交了女友,而且變成更受歡迎的人了,沒想到……」
他轉過身去,居高臨下地望著底下的中庭。
「我決定了,克里夫。」
「咦?」
「我說什麼都要帶他回英國,然後我要把他當成小貓一樣養著……光想就覺得真是興奮,克里夫,你一定也會覺得他很可愛的。」
他開心地笑了起來,而克里夫只是靜靜地站在他身後,表情很是複雜。
To Be Continued......
【純情特區】Act.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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