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森林有如惡魔的密域,萊斯特跟著前方的身影,在黑夜裡策馬穿越深林,亞柏儘管身上負著傷,但萊斯特覺得他騎著馬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是個傷患,那匹在前方帶路的黑馬一如夜色,若不是明亮的燈火引路,萊斯特絕對沒把握能跟得上,而且奇怪的是,儘管他覺得亞柏並沒有騎得特別快,但他卻好幾次差點跟丟,在他險些迷失在深林裡時,才看見那幽暗的燈光在前方一明一滅,越走下去,他就越不能確定在前方帶路的到底是他的老友,還是別的東西,想趁他迷失之時將他引到魔鬼的深淵,在那裡將他生吞活剝。
「到了,就是這兒。」亞柏冷靜而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萊斯特這才發現原本一直在前方帶路的亞柏不知何時已停在他身旁,他順著亞柏所指的方向望去,卻看見了一幕他絕想不到會在這荒郊野外見到的景象。
前方是那座灰色廢墟的延伸,但卻絕非他記憶中那座爬滿藤蔓的灰敗殘垣──儘管某些外觀仍頗為相似,但他從沒想到這東西的規模有那麼巨大。
幽暗的山林中,有一輪紅得像是要從表面滲出血來的滿月,萊斯特從來就沒有見過那麼大又那麼近的滿月──她幾乎像是緊緊地壓在森林之上,如同從天上墜落一般,而在那輪明月的中心──正確地說是正下方,只是那巨大地令人有所錯覺,有一座銀色的古堡,在月光的照耀下,古堡看起來晶亮得幾近透明──有那麼一刻,萊斯特覺得眼前彷彿出現了幻象──那紅色的滿月墜落在大地之上,而那座巨大的古堡會將她撕碎、吞噬,讓月光成為自己的一部份;望著那座城,他覺得自己彷彿就要分不清眼前的東西究竟是真實,還是幻覺。
古堡宛如自月光中出生,而那艷紅的月影則是她分娩時所流的鮮血。
眼前的東西就像是個新生兒,儘管看來孤獨且脆弱,但卻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萊斯特可以感覺到那座古堡正在呼吸,而且正慢慢地改變形體,儘管用肉眼望過去看不到改變,但他就是有這種感覺,那東西在改變,在擴張,牠會越長越大,並且永無止境。
「我從來就不知道這裡竟然有這種東西。」萊斯特喃喃說道。
「不,那東西並不真正存在──至少過去這麼多年來,牠都不在這裡,牠現在也只是短暫地出現一段時間罷了,不過天曉得對牠來說,短暫到底能有多長。」
萊斯特回頭望向他的同伴:「我不懂──這東西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又是為了什麼而出現在這裡?」
「我說過,牠沒有自體意識,牠之所以在這裡,一定是因為有人希望牠存在,牠只是反映人們的渴望而已,你想要牠怎麼做,牠就怎麼對待你。」
萊斯特再次望向那詭魅的古堡,看見月光正從那樸素古舊的外牆流瀉下來,透著淡淡的微光,從這座城堡上,他感受不到任何惡意的成份,不像那些盛傳鬧鬼的古堡,總是透著幽幽的邪惡,光只是站在那兒看著,就能感到一股刺人的寒意襲來。
但這東西也沒有善意,缺乏那些古老雄偉的高雅古城所擁有的莊嚴氣氛,牠只是靜靜地佇立在那裡,用無形的眼望著每一個站在牠面前的人,並直穿入人們的心底深處,而那雙眼裡並沒有任何情感存在,沒有怒譴,也沒有貪戀,什麼也沒有。
「到底會是誰喚醒這玩意兒……誰會希望這種東西出現在這裡!」萊斯特憤道。
「那個戴面具的男人……」亞柏喃喃說道,彷彿只說給自己聽一般:「雖然我不知道他是誰,但肯定是他沒有錯,而且……他知道莉茲的名字,他認識莉茲──難道,他會是與格蘭迪家有關係的人……」
「我從來就不認識什麼戴面具的男人!莉茲也不可能會去認識那種傢伙!她從小就跟我們一起長大,她是個那麼單純的女孩,怎麼可能會和那種惡徒有什麼瓜葛!」
「那麼……會是我嗎?」
這話頓時讓萊斯特心底有什麼東西震了一下:「什麼意思?」
「不是你,也不是莉茲,那麼他說不定……是我認識的人──這也可以解釋他為什麼要戴著面具……因為他不想讓我知道他是誰……」
「亞柏,你的為人我比誰都了解,你根本就不可能去結識那種惡棍。」
亞柏無助地望向他,這是萊斯特第一次見到他這種眼神。「可是……這兩年來,你又了解我多少?我根本就不在你身邊,你怎麼有把握──」
萊斯特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我相信你,只要你說你不認識那個人,那麼我就相信你真的不認識;你自己也說過的,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沒那麼容易就能改變一個人的,我相信你還是我過去的那位好友,而且今後也不會改變。」
「萊斯特……」
「好,那麼,既然你已經帶我到這兒了,接下來我一個人就行了,你回去好好歇著,等我的消息吧。」萊斯特說著便策馬要往城堡走。
「不!萊斯特,既然我都來到這兒了,怎麼還能讓你一個人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萊斯特面露難色:「但你身上的傷……」
「這點小傷不礙事的,我剛剛從宅邸那兒騎了大半里路過來,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個動也動不得的傷患嗎?」
「可是亞柏,我不希望你太勉強自己。」
「你用不著替我擔心,眼下救出莉茲才是最要緊的。」說罷他斥喝一聲,便策馬奔向古城,萊斯特擔憂地望了他一眼,也隨後跟了上去。
你不可以把那地方當成一個誰都進得了的場所。
亞柏稍早的話仍言猶在耳。
那東西是活的,牠會吃掉所有意志力不足的侵入者。
只有真心想救出莉茲的人才進得去。
亞柏當然會一心一意只想著救人,所以他絕對不會被古堡的幻影所迷惑。
亞柏的心中不會有半點猶豫與軟弱。
可是萊斯特自己呢?
他努力想相信自己也和亞柏一樣是真心想救莉茲──他當然不願莉茲受到任何傷害,也打從心底希望莉茲能平安回到格蘭迪家,莉茲是他最重要的未婚妻,他怎麼可能會不想救她呢?
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心中始終有一塊無人踏足的陰影。
連他自己都不想去正視那陰影深處裡的東西。
他希望那座古堡不要發現這件事,不要踩上那塊陰影。
不要拿那東西來蠱惑他。
因為他不確定,他真的不確定。
自己能不能抵擋那東西。
他隨著前方的背影,踏入了古城門。
古城沒有拒絕他。
而他怕的是,自己也不想拒絕這座古城。
◆
「你沒事吧,亞柏?」萊斯特扶著亞柏的肩膀,而亞柏此時胸口的包紮處正微微地滲出血來,顯然傷口又裂開了。
「我沒事……」他說,但聲音卻變得微弱。
「你太勉強自己了!聽我的話,回去好好養傷──」
「我不需要聽你的話,」他推開萊斯特的手,「事到如今不能再回頭了,只能往前進,你別再顧慮我了,再這樣下去莉茲的處境只會更加危險。」
「可是……你的傷──」
「這點小傷我自己能處理……救人要緊,你先去找莉茲吧,我稍後就會趕上你的。」
萊斯特咬著下唇,他實在不確定是不是該把亞柏一個人留在這冷冽的前廊裡。
亞柏倚著大理石柱,微微喘著氣。「快去啊!難道你不想救莉茲了嗎!」
萊斯特眉頭緊鎖,轉身往古堡更深處走去,並盡力壓抑住想往後看的念頭。
因為要是再看到亞柏那渾身是傷的模樣,他就再也不可能走得開了。
◆
月光從拱形的長廊間穿入,亮得有如白日,從踏進這古堡以來,他什麼也沒看到,亞柏似乎將這地方說得有些誇大其詞,這地方根本沒有他想像得那麼恐怖,不但連隻老鼠都沒瞧見,而且月光照亮著每一寸角落,根本無法構成任何足以引人不安的陰影,照這樣走下去,他相信他找到莉茲只是遲早的問題罷了。
不過,他還是很在意亞柏所說的那個男人,那個戴面具的男人說不定就躲在哪個房間裡,而且他是唯一可能對莉茲不利的人,一想到在他四處尋覓的時候,莉茲說不定已遭到那男人的危害,他就渾身不舒服,只能暗自祈禱在他趕到前,莉茲能沒事。
他穿越長廊,來到中庭。
中庭裡生長著茂密的奇花異草,還有莉茲最喜歡的玫瑰,但令人感到奇異的是,這裡所有的花草都閃著銀色的光澤,就像它們被染上了明月的光輝般。
這不可思議的氣氛,忍不住令他稍作佇足,周圍銀色的光華令他不安,因為那簡直美得令人著迷,令人不願離開此地,而當他回過神來,想徹底擺脫這座詭異的花園時,一個聲音從背後叫住了他。
萊斯特。
他知道他不該回頭。
但他仍然停下腳步。
草木刷過衣物的娑娑聲自身後傳來,他聽見皮靴踩在地上的聲音,而那聲音的主人正一步步朝他走來。
他回過頭去。
一個穿著深紫色天鵝絨披肩的男人站在那裡,渾身散發出一種不協調的戲謔氣息,他戴著有如中世紀弄臣般的帽子,領口是與月光一樣明亮的銀色,其下則包覆在一片比黑夜更幽暗的深色裡,只有一條晦暗的銀帶繫在腰間。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臉上完全被一片鮮紅的血色覆蓋住,猛一看會以為他的臉上染滿鮮血,但仔細一瞧才會發現那只是一副紅色的面具。
想來這就是亞柏所提到的那個人了。
「就是你抓走莉茲的嗎?」他朝那陌生人問道。
那戴著面具的臉點了點頭,萊斯特覺得他在笑,但他說不上來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那副面具上明明什麼表情也沒有。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那有如小丑的身影戲謔地攤開手,一副任人擺布的樣子。有人希望她消失。萊斯特聽見他這麼說。
那聲音悶悶的,不像是從面具下傳出來,而像是從更幽遠的深淵中傳出,那聲音彷彿無比熟悉,卻又無比陌生。
「那個人是誰?誰指使你這麼做?」
小丑沒有回答,萊斯特覺得他似乎又笑了起來。「回答我!」他說。
你不會想知道的,萊斯特。聲音裡沒有笑意,但又不像是全然的嚴肅。
「你為什麼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認識我的人嗎?難道我曾經作了什麼傷害你的事,所以你想對我復仇?若真是那樣,就儘管衝著我來,別傷害我的朋友和妻子!」
小丑緩緩地搖了搖頭,像是很遺憾的樣子。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你到底──到底想要我怎麼做?」
紅色的面具微微傾斜著,歪著頭。
「夠了!這一點都不有趣!」他拔出佩劍,倏地往眼前的小丑砍去,然而小丑卻輕巧地閃了開來,以人類不可能辦到的跳躍力高高飛起,並落在屋簷上,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彷彿他的身體毫無重量。
這東西根本就不是人類。萊斯特站在那裡,望著那佇立於屋簷上的深紫色幽影。
那東西並不想攻擊他。
「告訴我!莉茲在哪裡!你到底把她藏到哪裡去了!」
小丑將食指伸到面前,停在靠近唇邊的位置。
要保密。
萊斯特彷彿聽見他這麼說,那個動作在某一刻,突然與他記憶中的某個人、某件事物重疊,但他一時卻想不起來那到底是誰,在什麼時候這麼做過。
你沒必要知道她在哪裡。
「你胡說什麼!你這──」
因為你根本不想去找她。
他瞪大著雙眼,而那縷紫色幽影只在一瞬間便消失無蹤。
微風徐徐拂過身旁的銀草,也拂娑過他的身體、他的臉,像一雙不懷好意的手。
你根本不想去找她。
該死,那傢伙到底在胡說什麼?
他怎麼可能會不想去找她?莉茲可是就要成為他妻子的人!他怎麼能任她被這種莫名其妙的人──還有這莫名其妙的古堡給抓去!
莉茲她現在一定很害怕,他非得立刻趕到她身邊不可。
他不能再讓她哭泣了。
因為那個人會生氣。
會生他的氣。
咦……
他輕觸額間,有那麼一刻,他覺得自己的思緒好像變得完全不屬於他,而是飄得很遠,飄到一個他根本不想去思及的地方。
不能過去。
現在還不能。
他迅速穿越中庭,而他散落在肩上的淡色長髮,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與月色融為一體。
◆
亞柏緩慢地在長廊上前進。
儘管他身上滿佈傷痕,精神也極度疲倦,但不知為何,他有時候會突然覺得全身充滿了力氣,使他感到身上的傷並沒有看來那麼嚴重,但那力量時強時弱,像現在他又覺得自己連一步都走不了,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他覺得那力量應該還會再回來,只是他一點也沒把握那會是多久以後的事。
他只能撐下去,撐到那力量回來為止。
只要待在這座古堡裡,那力量就有可能再回來,他有這種感覺。
因為這是一個反映人心的地方。
他一心一意只想救出莉茲,全無二心,所以,這座古堡絕對不可能吞噬他。
他大口喘著氣,走不了幾步又跌坐在地,大理石地板的冰冷觸感透過衣服刺了進來,剝奪他因失血而更加消散的體溫,他按著胸口的傷處,感覺到包紮起來的地方變得更加濕黏,而且這一按還令傷口更加疼痛,他咬緊牙關,忍住不呻吟出聲,儘管這裡沒有其他人,除了他之外,沒有人會聽見他屈服於痛楚而發出的哀鳴,但他不容許自己這麼做,不容許自己輕易屈服於肉體的痛苦,多年以來,他最自豪的就是自己的精神力,不論受到多大的痛苦,他都不允許自己顯露半點示弱的模樣,就算是面對他自己也不允許。
他曾貴為人人稱羨的名門後裔,然而家族卻在他父親那一代走向衰落,面臨身敗名裂,千金散盡的絕境,父親在恥辱之中自殺,而當時年幼的他則流落街頭,在他眼看就要凍死於垃圾堆中時,父親的舊識格蘭迪侯爵救了他,將他收為義子,侯爵全然不在意他父親敗壞的名聲,也不強求他將姓氏歸化格蘭迪家,為了報答侯爵的厚愛,他一直嚴以律己,努力上進,為的就是不使格蘭迪家蒙羞,也為了不辱席蒙家的門風,他這輩子最渴望的,就是有一天能重振席蒙家的名聲,他認為這麼做,就是對格蘭迪家最大的報答,讓他們知道,他們沒有白白栽培他。
所以他不會容許自己輸給萊斯特。
儘管他身上流有敗壞門風的父親的血,但他很清楚,自己原本的出身並沒有比萊斯特差到哪兒去,他一直以來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學習,也比任何人都還要嚴格要求自己,他相信只要繼續持之以恆,只要他更加努力,他就能贏過萊斯特──因為萊斯特從沒經歷過他經歷過的那種苦,萊斯特從小就生活在優渥的環境裡,而且生性遠比他要軟弱,經常陷入婦人之仁,不論怎麼看,他都不認為自己會輸給萊斯特。
但他錯了。
儘管萊斯特生活在一個容易使人軟弱的環境裡,是個天生的公子哥兒,但萊斯特的資質其實遠比他高上許多,很多時候萊斯特看來懦弱保守的決定,事後往往證明他才是對的,而亞柏自認為當機立斷的決定總是在事後看來無謀又衝動,他很清楚萊斯特天生就是個策士,但他往往因為看不起萊斯特比他年幼,就無視他的提議,他的年紀最大,照理說他應該能夠有比萊斯特更成熟的思維,但每一次他都發現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萊斯特儘管比他小,卻總是能在他陷入無措時冷靜地提出對策,告訴他該怎麼做,他知道萊斯特並不是故意想在他面前炫其才學,只是真的想幫他,可是他就是沒辦法真心接受,沒辦法承認萊斯特這個人與生俱來的本質就比他優秀許多。
不論是任何事物,萊斯特都學得比他快──他很確定,萊斯特並沒有花上比他更多的時間鑽研,可是往往他花好多天才學會的東西,萊斯特只要半天就會了,而且只要稍加練習就能交出與他平分秋色的成績,甚至有時還能扳倒他。
有那麼一次,他好不容易學會了一項擊劍近戰的技巧,而且他很確定萊斯特根本還沒學過,因為這是他獨創的,花了好多時間才將它練到幾近完美,他跑去找萊斯特,想用這技巧打敗他,果然萊斯特起初便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但萊斯特沒有惱怒,也沒有被弄哭,他只是冷靜地拾起練習用的木枝,嘗試找出對方的破綻,而在約莫兩三招後,他就破解了,直指要害地切入罩門,甚至事後還把這技巧練得更精確、更完美,從那之後,亞柏只要學到什麼新技巧,就再也不想找他練習了,儘管那次萊斯特還費心地告訴他這招術可以如何改良,使他也學到很多,但他就是不願再讓萊斯特這樣拆他的台,此後他學會了什麼,也一點兒都不想教給萊斯特。
不過萊斯特卻似乎一點兒也沒意識到他的藏私,每次新學到什麼,他都會跑來與亞柏分享,這對亞柏並沒有壞處,他也就樂得讓這個小笨蛋來自掀其底。
但很多時候,他仍然會嫉妒萊斯特。
因為他明明沒吃過半點苦,明明沒有花比他更多的時間努力,卻天生就擁有比他更好的資質,這根本就不公平。
他一直到很多年後,才真正確信這世間就是有那麼不公平的事。
而讓他確信的契機,就是莉茲愛上了萊斯特。
據他所知,萊斯特一直都不算對莉茲特別殷勤,甚至還算得上是頗為冷淡,但莉茲卻喜歡上了這個木頭般的男人,對這個冷淡的男人無比傾心。
這並不公平。
萊斯特出生在一個優渥且從未步向衰頹的名門世家中,這他認了;萊斯特天生就是比他聰明,比他優秀,他也認了。
可是萊斯特憑什麼連他心愛的女孩也要搶走?
他不想承認,但每到夜深人靜時,他卻總是不得不如此質疑自己:
也許他就是注定比不上萊斯特。
也許他注定是個失敗者。
因為他體內流著父親的血、失敗者的血,不論他再怎麼努力想抵抗自己的血緣也沒用。
他不願這麼想。
要是他真的如此相信了,那他這麼久以來的努力又算什麼?
他不能被這種宿命般的念頭所左右。
但只要他仍留在格蘭迪家,只要他仍待在萊斯特身邊,那股自慚形穢的落敗感就會一直在他的心頭縈繞不去。
所以他決定離開,遠離格蘭迪家,遠離莉茲。
遠離萊斯特‧格蘭迪這個男人。
他相信只要能夠遠離這些,那屬於他的堅強就會回來,他會重新振作,成為一個擁有強韌意志、不再被任何事所動搖的男人。
但他如今卻只能拖著滿是傷痕的身體,回來求助於萊斯特。
求他救莉茲。
因為他根本無法保護心愛的女人。
但萊斯特能。
他不想承認,一點都不想承認。
他不想承認這就是事實。
不想承認自己真的是一個失敗者。
所以他到這裡來了,就算他渾身是傷,他還是來了。
他希望萊斯特能平安救出莉茲。
但他內心深處又渴望著,先找到莉茲的人會是他。
他不能被這些該死的傷打敗。
現在還不能。
至少讓我撐到莉茲那裡。他如此想著。
他不能輸,不能輸給這些傷,不能輸給自己的軟弱。
不能輸給萊斯特。
只有這一次。
說什麼都不能。
To Be Continued......
【幽光】第三章‧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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