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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石】第五章‧過往之事


  自他懂事以來,他就經常待在父親那間陰暗的書房裡──儘管父親並不喜歡有人私自闖進他的書房,但他還是會趁父親不在時偷溜進去,就著昏黃的燈光閱讀那些塵封多年的神秘書籍。

  於是,他認識了帕拉瑟爾舒斯與大阿爾伯特,此外,聖日爾曼伯爵的不老不死傳說也深深吸引著他,不過,最令他深感興趣的,還是那本名為「死靈之書」的古老典籍。

  死靈之書的封面看來像是皮製的,邊緣以金屬扣合起來,古老卻精緻,當他第一次看到那本書時,就深深感到它的獨特,雖然他第一次翻開它時,完全看不懂裡頭到底在寫什麼,但這反而更吸引他聚精會神研究其中的奧妙與暗示,漸漸地,他開始理解到這本書並不只是一本玄怪的紀錄,更是一道通往未知世界的門扉,只要使用得當,甚至可能得到某種更形而上的力量。

  他曾經照著那本書上的敘述做過幾次微不足道的實驗,但沒有一次成功過,隨著年歲漸長,他也開始體認到或許那只是一本胡謅的閒書,就像煉金術絕不可能成真一樣,死靈之書中所記載的神靈也並不存在於這個世上。

  一切的開端,或許得追溯至十年前,當時,他那素來體弱多病的妹妹染上了急病,連城裡最好的醫師也束手無策,眼看妹妹身處病痛的煎熬之中,他卻無能將她自死神手中奪回,他就不由得心痛難耐。

  在他自醫生口中得知此一惡耗後,他頹喪地在家中四處亂走,也不知怎地,當他注意到的時候,他就已經身處在父親的書房裡了,當時,父親早已辭世,再也無人會來譴責他私自闖入書房,他跌坐在椅子裡,悲不自勝地痛哭起來,他不清楚他到底哭了多久,只知道當他抬起發酸的雙眼時,那本皮製的死靈之書就橫亙在他面前的書櫃上,他望著它,想著不知是誰將它從書櫃的最深處取出來,又將它擱在那兒的,他站起身來,往書櫃走去,並將它拿了下來,本著某種異樣的力量驅使,他開始隨意地翻閱起那本書,最後,他的視線停留在某一頁上,而他再也無法將目光與心思自那上頭移開。

  接著,他立刻將書本闔上,並將金屬扣環扣回去,將它塞進書櫃最深的角落,並轉身離去,但當他走到門前時,卻沒有將手伸向門把。

  他回過頭來。

  那本書仍擱在書櫃上,橫亙在最顯眼的位置,就彷彿從來沒人去動過它似的。

  他早該知道的。

  那本書一直在等他。

  它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他轉過身來,將身子的重量靠在門上,指尖伸向門把上的那道突起,本著某種瘋狂的衝動,他鎖上了它。

  你準備好了嗎?他彷彿能聽見那本書正這麼說道。

  他不確定。

  他不知道他該不該回答「是」。

  但他仍然走了過去,將它從書櫃上取了下來,他的指尖刷過粗糙的皮面,在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一股輕輕的震懾,那皮製的封面彷彿有著溫度,觸感也很熟悉,就像──

  就像人的皮膚一樣。

  他直到現在才察覺到嗎?他不認為。

  他將金屬扣翻開,不需要目錄或任何頁碼,他就立刻找到了剛才映入他眼廉的那一頁。

  這是為了他妹妹,他很清楚。

  她是他在這世上唯一僅存的親人,他絕不能失去她。

  他低眼凝視著那本書上的一個名字,輕輕唸出它的名號:

  「哈斯特,幫我一把吧。」



  當車子停下時,他才突然從瞌睡中驚醒,而他也直到此時才發現自己剛才竟然睡著了。

  真是……為什麼越來越像人類了呢……

  「哈斯特先生,已經到旅館了,」司機說道。「抱歉,您睡著了嗎?」

  「沒有,」他立刻回道,語氣有些不耐。「這是你的小費。」

  他步下車門,往旅館階梯上走去。

  一個記憶中的身影從大理石柱旁走出來,那是個極為年輕的男子,蓄著整齊的黑髮,一雙灰褐色的眼睛無助地望著他,紅腫看來像是剛剛哭過。

  請你救我妹妹。他說。

  哈斯特站在那兒,有那麼一刻,他幾乎無法再往前跨上一步。

  她是我在這世上僅存的親人,我絕不能失去她,求求你──

  「先生?」

  一聲禮貌的輕喚傳入他的耳朵,他轉過頭來,只見旅館的侍者正站在他身旁,臉上帶著友善的困惑。「請問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哈斯特連忙搖頭。「沒有,沒什麼。」他又回過頭去,只見階梯上的那個幻影已經消失了。

  沒錯……那只是幻影,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裡,他──

  他緊捏著掌心,大步往旅館大門走去。

  那都已經過了十年,我跟那對兄妹早就沒有任何瓜葛了──更何況,我實現了他的願望,再怎麼說他也不該有任何怨言……

  這不過是很基本的等價交換罷了。


  他走進大廳旁的電梯,侍者朝他禮貌地點頭致意,但他卻只是冷淡地說了一個樓號,全然無視對方友善的微笑。

  他不該對那個年輕人抱持歉疚的。

  如果是以前的他,他根本不會有這種感情,這都是因為他活在人類社會太久了,人類那些軟弱且無用的習性在不知不覺間慢慢地侵蝕了他,剛才在車裡打起瞌睡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畢竟過去的他從來就不需要睡眠,可是他如今不但會像人類一樣感到疲倦,甚至還會在睡眠中作夢,這些事實都令他感到十足恐懼,恐懼自己有朝一日會完全遭到地球生物的同化,並永久失去原有的力量。

  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他回想起剛才的夢境,夢中,那年輕人無助地請求他,希望他能拯救他的妹妹,那都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為什麼至今他還會被當時的情景所困擾?

  也許,他打從一開始就不該答應那年輕人的。

  但要是他沒有利用那次機會,恐怕至今他還被困在宇宙間,苦無實體能夠在地球上行動。

  沒錯,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他與那個年輕人不過是各取所需。

  你要你的妹妹活著,我就讓她活著。

  但我會拿走一樣你最重要的東西作為交換。


  哈斯特抬起眼來,望著那不斷上升的樓層號碼。

  他需要一個能夠停留在地球上的媒介,所以他非得那麼做不可。

  你要任何東西都可以,只要讓我妹妹活下去!我什麼都可以給你!

  他黃綠色的雙眼冷冷地掃視著那個年輕人的臉。

  一言為定。

  電梯停在他指定的那一層,侍者立刻將柵門拉開,並有禮地退到一旁去。

  他步出電梯,內心因某種激動的情緒而起伏著,但他並沒有表露出來。

  記憶中的那個女孩一臉蒼白,萬分虛弱地躺在床上,她的精神力與肉體支撐力都已經到了極限,只要輕輕施壓,便會徹底崩潰毀壞。

  當然,只要用對方法,將兩者分離也是很容易的事。

  反正那個傢伙要的只是讓他的妹妹「活著」。

  只要看起來像是活著就好了。

  那會是一個很好的「媒介」。

  只要將她的靈魂──

  他在走廊上停住腳步。

  對了,她──曾被他抽走靈魂的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

  他記得那個年輕人的名字,他不可能會忘的,每一個曾與他訂立契約的人類姓名都會牢牢地釘在他的腦海裡,就算他想忘也忘不了。

  年輕人的名字是維多‧班納萊。

  那他妹妹呢?

  他輕輕蹙起那對修長的眉毛。

  ……雪倫?夏琳?不對……

  她想起今天見到的那位黑髮女士,儘管看來蒼白柔弱,但卻隱隱有股男性化氣質的奇妙女子。

  夏綠蒂?

  會不會就是這個名字?

  那女孩如果至今仍活著的話,應該也和那位夫人差不多年紀,而且,她們都同樣有著一頭黑髮……

  他輕輕搖頭。

  不,不可能,夏綠蒂夫人怎麼看都是個擁有自由意志的人類,如果她真是當年那個病弱的女孩,她不可能會擁有那種眼神,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凝視。

  若那女孩至今仍活著,她只可能是個長年精神恍惚的病患,僅僅依靠本能行動,不具有任何複雜的自主意志。

  因為在那個軀殼裡,並沒有靈魂的存在。

  那就是讓那個女孩活下去的交換條件。

  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沒有那個女孩的靈魂作為媒介,他就不能留在這裡。

  不能去尋找月光石。

  他沒有錯。

  比起那個將月光石搶走的傢伙來說,他的做法還算仁慈了,他得快點找到月光石的下落才行,否則,到時賠上的可是比區區一個女孩還要更加重大的東西。

  他舉步往前走去。



  他將尖牙湊近那無防備的頸子,正當他就要張口咬下之際,卻被冷不防地推了開來,那雙灰色的眼睛從凌亂的黑髮下望著他,帶著某種警戒卻又充滿暗示的神情。

  「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別碰那裡。」青年說道。

  「我只是想吻你。」他說,並露出一副全然無辜的模樣。

  「你以為在那麼近的距離下,我還看不到你那口利牙,那你可就是大錯特錯了。」青年輕輕地掙脫了他的擁抱,將襯衫領口拉攏,走到窗邊點了根菸。「差勁的劣質菸。」他蹙起眉頭。

  男人露出了笑容,並從口袋裡取出一管菸斗。「你不介意的話,就抽我的吧。」

  青年略為狐疑地盯著他。「我不知道你也會抽菸。」

  「為什麼不?」他一面說,一面以極俐落的速度填好菸絲。

  「因為你不是人類。」青年靜靜說道,聲音在微暗的房裡形成一種極為空洞的音調。

  「就因為你認為我剛才想咬你?」男人無奈地聳了聳肩。

  「不只,」青年將雙手插進臂彎裡。「還有你的皮靴。」

  「皮靴?」

  「我注意到你每次來這兒的時候,皮靴都沒有沾上半點泥濘,就算是下雨天也一樣。」

  「我大可以搭車。」

  「最近的馬車招呼站離這兒要走上一段不算短的距離。」

  「那也不能解釋──」

  「你每一次,都是突然出現的,」青年一字一句地慢慢說著,「剛開始我也認為這只是出於我的妄想,但我越觀察你,就越認為絕不可能以任何常理解釋你的存在,我查過你的資料,歐洛克教授,你簡直就像是憑空出現在這所學校裡似的,快說吧,你來這兒到底有什麼企圖?如果你打算找我當你在這兒的第一個犧牲者,那你可就是找錯人了,我的左輪就在我身旁這張桌子的抽屜裡──當然,這在宿舍中是違禁品,不過前提上你得是這所學校的人才能舉發我,如果你想傷害我或這兒的其他人,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歐洛克瞠目結舌地望著他一會兒,接著他的唇邊便牽動了起來,緊接著,一陣難以自持的大笑從他口中爆了出來,好一會兒才稍加停歇。

  「有趣!你這人真是有趣極了!」他一面笑一面說道。「你知道,以往猜測我身份的人非常多,但說得這麼直白的人,你還是第一個。」

  「我可不覺得這是好笑的事。」

  「好了好了,別那麼嚴肅,喏,抽口菸吧,你會喜歡這味兒的,放心,我沒在菸絲裡下毒。」

  青年有些遲疑的伸手接過那管菸斗,並將菸嘴含入口中。

  「如何?」歐洛克問。

  「……還不錯。」青年徐徐吐出一口煙,並揚手將額前的髮絲撥開。

  「你喜歡就好。」歐洛克愉快地說道,並坐在身後的床上。「親愛的小友,我就明說吧,我並沒有什麼殘害他人的目的,我不過是想要取上一點兒血,如此而已。」

  「你不會想要我的血的。」青年輕輕搖頭,臉上隱約透著笑意,像是很滿意菸絲的味道。

  「怎說?」

  「可卡因,」青年低語。「除非你喜歡不純的血,那就另當別論。」

  「你最近才開始用的?」

  「不,有半年以上了吧,我認為偶爾麻醉一下自己,對思考頗有好處。」

  「半年……」歐洛克沉吟道。「這麼說,是崔佛離開後的事兒了?」

  青年的眉頭頓時一緊,但並未持續太久。

  「這和他沒關係。」

  歐洛克一臉有趣地望著他。「你用不著急著否認,誰都知道你們是相當要好的朋友,就算你們之間另有隱情,我也毫不驚訝。」

  「事實完全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我不允許你詆譭我朋友的名譽,」青年嚴正地說道。「崔佛是個善良的好人,若你認為我會為了一己之私而破壞我與他之間的友誼,那你可就是徹底地錯了。」

  歐洛克突然笑了起來。「天啊!我親愛的小友,你真喜歡上他了!所以你才讓他走掉,這下我明白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我怎麼想一點都不重要,你恐怕是弄錯什麼了。」

  「可憐的朋友,」歐洛克搖頭笑道。「如果連這都不重要,那什麼才是重要的?你就這樣讓他走了,難道你以為光靠菸草和可卡因就能忍上一輩子?」

  「我之所以用那些東西並不是為了要忍耐什麼,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只是認為那有助於我的思考,至於你所說的,我並不打算忍,也不會忍,我自有我的門路可以解決,用不著你費心。」

  他說完轉過身去,似乎想將窗戶打開,但卻有股力量扯住了他,將他從窗邊拉過來。

  「例如,什麼樣的門路?」歐洛克在他耳邊低語,不知何時,青年已被他摟進懷中。「像我嗎?你只是將我當成你發洩的管道?」

  「彼此彼此吧,」青年說道,語調依舊冷冽。「你是有家室的人,我沒蠢到指望你將心思放在我身上。」

  歐洛克露出苦笑。「有那麼明顯?我以為我看來夠像個單身漢了。」

  「對於那些沒仔細觀察的人來說是夠像的了,但我和那些人不一樣。」

  「你真是十分有趣,我親愛的朋友,你像是看一本書那樣把我給看透了,只可惜……」他輕輕撫過青年的臉龐。「我想我不會喜歡把一個像你那麼聰明的人留在自個兒身邊。」

  他將青年更拉近自己一些,但當他幾乎近得可以碰觸到對方的嘴唇時,卻被一隻冰涼的手擋了下來。

  「別做多餘的事,」青年低聲說道。「既然你沒打算認真的話,何不速戰速決?」

  「噢,那會少掉不少樂趣。」歐洛克的聲音帶著懊惱。

  「這對我來說可不是什麼樂趣,我也不打算從這種行為中得到任何樂趣。」青年冷冷說道。

  「你還真是個自虐狂。」

  「你樂於沉浸在這種遊戲裡,並不代表別人也要和你一樣。」

  他將菸斗擱在一邊,隨後,房裡的最後一盞燈也熄了。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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