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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石】第十九章‧無貌之神


  麥肯金走後,沃勒斯便快步走進屋內,神色慌張地往樓上走去,他避開了所有僕役,奔進二樓一處陰暗的長廊上,確定沒有人看見他後,才靠在牆邊,深深吐了口氣。

  突然,他輕叫一聲,並緊緊按住自己的左臂,其下像是有什麼在蠕動著,撐得袖子鼓鼓的,幾乎要被撕裂,他用力壓住它,試圖使它平復下來,但卻不太有效,他的左掌在一瞬間變形成某種扭曲的形狀,並伸得極長,像是某種海底生物的觸鬚,有那麼一瞬間,他整隻左臂幾乎處於完全不受控制的狀態,瘋狂地在半空中揮舞著,他連忙用右手抓住它,並使力將它塞入懷中,然後將身子前傾,跪了下來,整個人幾乎貼到地面,過了好一會兒,他懷中的那樣東西似乎才平復下來。

  他微微起身,將左臂從身下抽出來,一條粗肥的不規則狀物體軟綿綿地掛在他的左邊袖口上,他見狀不禁嘆了口氣,隨後輕輕地甩動了一下那物體,慢慢地,那東西逐漸變形、縮小,最後回到原來的形狀,變成一隻正常的人類手掌,他將左手握起又放開,確定它不會再失控後才從地上爬起來,並拍了拍長褲與西裝上的灰塵。

  叮鈴鈴……

  他轉過頭來,像是嚇了一跳似地,但當他看見那聲音的來處時,不禁鬆了口氣。

  那是一隻頸上掛著鈴鐺的白貓。

  「克麗絲汀,是你啊,你差點嚇死我了。」沃勒斯苦笑道,並彎身朝牠伸手。「來吧,過來啊,我帶你到夫人那兒去。」

  克麗絲汀尖聲叫了一聲,整個身子高高弓起,毛也豎了起來,一雙淡色的眼睛緊盯著他,像是警戒,也像是恐懼。

  「噢,克麗絲汀,別這樣──」他上前一步,試圖向牠表示友好,但克麗絲汀又叫了一聲,隨後很快跳開,往後奔去,竄進長廊盡頭的轉角處。

  沃勒斯輕嘆了口氣,然後追了上去,但當他走進長廊的轉角處時,卻不見克麗絲汀的蹤影。

  鈴聲仍然持續著,他往前走去,這才發現長廊上其中一間房間的門是半開著的,而鈴聲似乎就在裡頭。

  「亞瑟?是你嗎?」門內傳來一個有些慵懶的女聲,而沃勒斯一聽見這聲音,幾乎是想也不想就推開門走了進去。

  門內是一間臥房,寬敞的床上有一個女人正躺在那兒,除了她披散在肩上及胸口上的黑色鬈髮外,身上一絲不掛。

  克麗絲汀蜷在床上,而女人正撫摸著牠。

  沃勒斯站在門邊,順手將門帶上。「你該不會是剛剛才醒吧?」

  女人笑了笑。「是啊。」

  「真沒想到你連門都不關,是想讓僕役們免費參觀嗎?」沃勒斯有點沒好氣地說道。

  「這說法真有趣,你跟誰學來的?」

  沃勒斯似乎懶得回答這問題。「麥肯金剛剛來過了。」他說。

  「哦?所以呢?」

  「你沒告訴過我他認識我!」

  女人笑了起來。「我以為你看到他就會知道了。」

  「這並不好笑,娜歐蜜,如果你找了個認識A‧J‧萊佛士的警探來這兒,你應該要先讓我知道,而不是裝作不在家,把他扔給我。」

  「可是你沒讓他發現吧?」娜歐蜜歪頭望著他。

  「我想是沒有,」沃勒斯悶悶不樂地說道。「但他肯定起了疑心──畢竟我的模樣根本沒變。」

  娜歐蜜站起身來,披上一件輕薄質料的睡衣,並將一頭黑髮撥到身後。「你放心好了,亞瑟,正因為你一點也沒變,所以他更沒有理由把你和萊佛士當成同一個人,萊佛士要是現在還活著,肯定也和那個麥肯金差不多歲數了,而你──」她走向沃勒斯,用手指輕輕撫過他的臉。「再怎麼看,你都頂多只有他的一半歲數,別想太多了,儘管放心當你的亞瑟‧沃勒斯吧,他動不了你一根手指頭的。」

  沃勒斯將她的手推到一邊。「我擔心的是,認識我的人不只他一個,像麥肯金那種比較理性的傢伙還好說,要是哪天來了個仇家還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舊情人,那可就慘了。」

  娜歐蜜笑了起來。「那麼,在你記憶中有這樣的人嗎?」

  「那倒是沒有,但小心一點總是好的。」

  娜歐蜜退後兩步,有些驚奇地審視著他。「我的天啊,親愛的亞瑟,你這會兒真把自己當成那個小賊了?」

  「我沒有,只是──」

  「你不要忘了,」她輕輕搖頭。「你只是『擁有』他的外表和記憶,客觀上來說,你是個『入住者』而不是『原主』,別錯把那些借來的東西當成你自己的了。」

  「我說過了我沒有,」沃勒斯說。「我很清楚這個身體和這個大腦都是借來的,而且我從來就沒有自以為我是萊佛士這個人,我只是認為你有點太缺乏警戒心了,難道就因為你活得比較久,我就沒資格以朋友的身份向你提出一點建議嗎?」

  娜歐蜜一手叉腰,有些饒富興味地看著他。「你知道嗎?你真是越來越像人類了,就和哈斯特一樣。」

  「那只是你單方面的看法──說到他,那傢伙怎麼樣了?」

  「哈!你瞧,你甚至會擔心別人了,十足的人類風格!」

  沃勒斯嘆了口氣。「算了,你愛怎麼嘲笑就隨你吧,你就不能想成我是以同伙的身份在發問嗎?你知不知道剛才在大廳差點露餡了?」

  「露什麼餡?」娜歐蜜一臉像是聽到火星語的神情。「誰露餡了?你嗎?」

  「當然不是我,是哈斯特,我聽見他叫麥肯金的名字,而麥肯金好像也聽見了!」

  有那麼一刻,娜歐蜜像是完全沒聽懂他的話,但當他想再次開口時,她便立刻打斷了他:「但你很清楚,哈斯特應該已經沒有辦法講話了。」

  「他不是用講的,是直接傳到別人腦子裡,我作夢也沒想到他本事居然那麼大。」

  「他以前沒有身體的時候,本事還比現在大上不知多少倍呢,你該慶幸他現在有個身體可以任人宰割,所以──你說麥肯金那傢伙聽見了?他起疑了嗎?」

  沃勒斯想了想。「應該沒有,他可能只以為自己是聽見幻聽了。」

  「那就好,人類的理性是偉大的事物,它讓人們學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也讓我們更能平安無事地生活在他們之間,這麼看來,麥肯金的事你就甭瞎操心了,他應該不是那種會威脅到我們的傢伙,比起他那種人,我們還比較需要擔心歇斯底里症患者跟偏激派教徒──不過一般人類也認為他們是需要擔心的,這倒是好事。」

  她抱起克麗絲汀,將牠擁在懷中,而牠則對在床沿坐下的沃勒斯齜牙裂嘴。

  「我真不懂你為什麼可以這麼樂觀,娜歐蜜,你搞清楚,咱們現在可是綁架了一個活生生的人,這可不是什麼小事,弄成這樣你打算怎麼收場?」

  「有什麼辦法呢?要是讓哈斯特知道他得標的那枚月光石是贗品,那不是更不妙嗎?而且那樣一來,他就會知道我是一直想阻撓他的人了,準會想盡辦法拆穿我,那我這舒適美好的生活可就要化為烏有了。」

  沃勒斯瞪視著地毯。「你想若是和他好好解釋清楚,他會聽進去嗎?我看他不像那麼不講理的人吧?」

  「我親愛的亞瑟呀,你對他的了解遠不如我來得深,別看他那副呆頭呆腦的公子哥兒樣,他以前可是個脾氣很壞的傢伙哪……相信我,正面同他打交道絕不會是件好事,要是他知道月光石裡的小東西早就孵化出來了,就算把我剝十層皮也平息不了他的怒氣。」

  「既然如此,那何必還要辦拍賣會?讓他永遠不知道你就是他要找的人不是更好?」

  娜歐蜜撇了撇嘴。「我已經厭倦這種你追我跑的遊戲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偽裝成各種不同的化身,好設法躲避他,就算我擁有接近無限的生命,也是會感到累的,我也不過是個聽命行事的人,現在月光石既然已經孵化,那麼遊戲也該結束了。」

  「你打算宰掉他?」

  她先是困惑地望了沃勒斯一眼,但隨後又露出苦笑。「不,沒有任何人可以『宰掉』他,像他那麼古老的存在,早就沒有人知道毀滅其身的方法了──也許連他自己也忘了,我對他另有打算,但不會是『宰掉』,懂嗎?」

  「那你打算將他關到幾時?我可不認為『那個空間』能支撐得了多久,他現在就已經能傳出聲音了,再過幾天說不定他連身體都──」

  「會有人來接他走的,你不必擔心,」娜歐蜜說。「只要再等上一陣子就行了。」

  「要等到幾時?我可沒有自信能再逮住他一次,昨晚我差點就讓他給溜了!」他揉了揉額頭。「說到這事倒真是挺古怪的,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我沒辦法傷害他,當我打昏他的時候,幾乎有種……作嘔的感覺,腦子裡也亂哄哄地,像是有蜜蜂在裡頭爬似地……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娜歐蜜好奇地看著他。「不,我不知道,也許你只是還不習慣這個身體吧?」

  沃勒斯皺了皺眉頭。「但我對其他人不會這樣。」

  「那大概是他的力量多少影響了你,留心點,你還太年輕,容易被他的力量所吸引,你只要記著,他是想要奪走月光石,藉此對你不利的人就好了,下次若再發生這情況,我絕對會保護你的,不用擔心。」

  沃勒斯望著她懷中始終緊瞪著他的克麗絲汀,不禁嘆了口氣。「你甚至不能阻止牠咬我。」

  娜歐蜜低頭看了看懷中的白貓,見牠渾身警戒的模樣,只好走到門口將牠放了出去。「牠只是還不習慣你罷了,那小東西向來不容易和人親近,若你在這兒住久一些,牠就會喜歡你的。」

  「但願如此,不過,恐怕我是沒辦法在這兒繼續待下去了,」他從床沿站起身來。「我已經僱了個律師替我找房子了,再過一陣子我就得搬離這兒了。」

  「律師?哪個律師?我認識的嗎?」

  「他姓哈克,強納森‧哈克。」沃勒斯淡淡回道。

  「噢,我不認識他。」娜歐蜜說。「不過,如果你打算找律師的話,何不問我呢?我認識的律師有好幾打。」

  「這只是小事,我自個兒作得來的,別老是把我當成小孩子。」

  「可是,住得好好的,怎麼突然說要搬呢?」

  沃勒斯挑眉望著她。「你不知道外頭傳得有多難聽?」

  「傳什麼?」她不解地眨了眨眼。

  「你該不會以為外頭的每個人都當真相信我是你表弟吧?」

  娜歐蜜微微一笑。「那麼,你擔心的是我的名聲,還是你的?」

  「我想都有吧。」沃勒斯漠然說道。「如果你不打算穿上衣服,就別故意讓我有機會進你房間。」

  「但你明知我不介意──如果你想要的話。」她雙手叉腰,胸口的衣襟頓時敞了開來。

  「你也明知若我真想那麼做的話,我不可能等到現在。」

  「誰知道呢?也許你還沒學會這方面的事,你才出生不到兩個月。」

  沃勒斯陰沉地盯著她的臉,然後伸手替她將衣襟拉上。「把衣服穿好。」他說。

  「還真是紳士呢,」她一臉沒趣地說道。「這麼個尤物在你面前,你居然一點興致也沒有?」

  「在看過你真正的樣子前或許會吧,親愛的──奈亞魯法特。」

  她輕哼一聲。「那個名字真不親切,我討厭有人這麼叫我。」

  「那正合我意,對了,可別忘了你和你的醫師約了下午見面,我現在得出門一趟。」

  「上哪兒?」她問。

  「去見我的律師。」

  她突然大嘆一口氣。「你就為了見個陌生男人,寧願丟下我一個人獨守空閨?」

  他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如果你想裝成一個芳心寂寞的可憐寡婦,那就把床頭那件下人穿的襯裙藏得好一點,我敢打賭──那是瑪莉的吧?」

  她露出一個鬼靈精似的笑容。「你真下流,居然在她打掃時偷看她的裙底?」

  「下流的人是你,親愛的娜歐蜜,我只是碰巧在昨晚看見她在你房外逗留罷了,我說,就算這兒是你家,你也該謹慎一些吧,我建議你,以過來──」

  他突然住了口。

  「過來什麼?」娜歐蜜問道,並眨了眨那雙淺藍的雙眼。

  「……沒事,我得走了。」沃勒斯說道,並走向門口。「六點以前我會回來。」他說,並順手帶上了門。

  娜歐蜜一臉沒趣地在梳妝台前坐下,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梳子,但又擱回桌上。

  她原本認為一切都在掌控中,但沃勒斯最近的行為實在有點令她不太確定。

  也許打從一開始就不該將他安置在人類的軀體中。

  她原以為只要是個死得夠久的軀體就沒有問題,但目前看來,那些屬於人類的思維似乎還是不可避免地影響到了沃勒斯,而且正在逐漸改變他。

  沃勒斯會和哈斯特一樣變得越來越像人類。

  她閉上眼睛,甩開那念頭。

  不會的。

  只要確保哈斯特再也沒有機會接觸到沃勒斯,那就絕對不會發生。

  就算沃勒斯是他的孩子也一樣。

  她拉開抽屜,推開最底層的暗門,裡頭有一只暗紅色的小盒,她將它取了出來並打開,只見盒中有一塊塊碎裂的透明石頭,一接觸到外頭的光亮便閃起炫目的色澤。

  這就是月光石,已孵化的殘骸。

  無法親眼見到孩子出生,不知哈斯特作何感想?

  更不幸的是,他已親眼見過他的孩子,卻沒能認出來。

  而這很可能是因為哈斯特已經變得太像人類了。

  哈斯特,這就是你要的嗎?她在心中暗想。

  賭局還沒有結束,儘管她已經先哈斯特一步取得勝利,但這不過是第一回合罷了。

  再來,就看「深潛者」的表現了。

  她望向鏡中,而那裡有個女人正露出志得意滿的笑容。

  只要「深潛者」沒有出現──若到了約定的那一日,應該發生的事卻沒有發生──

  那麼一切就結束了。

  到時可不能從頭再來,你可是答應過我的,親愛的哈斯特。

  她將盒子收回原處,並搖了搖鈴,一名女僕走了進來。

  「夫人,有何吩咐?」

  「我待會兒有客人要來,替我將那件藍色的便裝找出來,式樣較拘謹的那件。」

  「是,夫人。」

  經過昨晚的事後,她得和她的醫師見一面,儘管她並沒有任何需要諮詢醫師的病痛存在。

  她只是必須確定,到目前為止是否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包括兩年前的那件事。

  當年為了取走《死靈之書》,以及各種為了此後的鋪路,她可是在班納萊家上演了一場拿手好戲呢,而這整件事,她的「醫師」當然也有份了。

  那位醫師的名字叫做格拉夫‧歐洛克。

  這名字實在很有趣,她想,格拉夫的意思就是「伯爵」,而那似乎是他以前的頭銜。

  她知道他曾與哈斯特見過面,但哈斯特不會知道,事實上他會去找歐洛克也是整件計畫中的一環──那個可憐的老卡斯楚,若不是他的身份地位足以將事情鬧上報,哈斯特也不會因此確信歐洛克是唯一可以幫他的人。

  據她所知,可憐的哈斯特甚至扯了個漫天大謊,將無辜且安祥沉睡在海底的克蘇魯給扯了進來,這整件事根本與祂無關,就算有關──依她對祂的了解──祂現在八成也忘了。

  有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她與哈斯特之間的賭注,當哈斯特輸掉之際,末日將會來到,而哈斯特將會永久從這地表上消失,回到他所應屬的時空漂流之中。

  你必須承認一件事,哈斯特,就是你畢竟屬於那裡。

  那會是一場很緩慢的毀滅,因為她仍然會待在這裡,持續在人類身旁低語、滲透,推動他們走向自身造成的浩劫。

  那就是這千百年來,奈亞魯法特──「無貌之神」已經在做的事。

  而這一切早已無可阻止。

  「夫人,您今天心情好像很好?」

  「噢,是嗎?」

  「是啊,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她輕輕搖頭。「怎麼可能呢?昨晚才發生月光石失竊的事呢,我只不過是……」她望向鏡中的自己,想起哈斯特昨夜昏迷在她眼前的樣子。

  我已經厭倦這種你追我跑的遊戲了。

  該是攤牌的時候了,哈斯特,我等這一天已經有多久了你知道嗎?


  「──只不過是,想起了以前的一個朋友。」她說。

  「肯定是很要好的朋友吧?」女僕問道。

  「嗯,是啊,曾經很要好,不過……」

  曾經……

  她想起在浩瀚冰冷的星際中,那傢伙美麗的模樣。

  他知道是我,知道我正在注視著,卻視而不見,將我當成從不存在。

  那模樣曾令她如此著迷。

  「也已經很久沒聯絡了。」她在鏡中朝女僕笑了笑。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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