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放輕腳步,因為你正踩在我的夢上。
─葉慈《他祈望天堂之帛》─
─葉慈《他祈望天堂之帛》─
親愛的小主人:
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見到主人您了,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呢?自從主人離開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一天忘記過主人你喔,我每天都寫了好多好多給主人的信,我知道主人最喜歡有漂亮花邊還有香水味道的信紙了,每次您帶著我到街上的商店時,總是會選這樣的信紙,您離開以後,也留下了好多好多這樣的信紙給我,我就是用這些漂亮的信紙寫信給您的,要是收到這些信,主人一定會很開心吧?只可惜,我現在還沒有辦法走路,要是能夠從這裡走到郵筒那裡,就可以寄出去給您了吧?好希望我也能有像主人那樣一雙長長的腿,這樣我就可以離開這裡寄信給您了,不過主人您不用擔心,我現在正在努力學習走路,昨天,我已經可以從床上下來了喔,我想再過不了多久,我就可以走到門口了,雖然門口外面還有一道很高很高的樓梯,不過只要我繼續努力,一定也沒有問題的,我要把所有我寫給主人的信都寄出去,我寫了……咦?有一百封,說不定有一千封了吧?哎呀!我也搞不清楚了,主人您離開這裡到底有多久了呢?我都記不得了,只知道我從那天之後就一直不斷地寫、拼命地寫,學寫字真的好難好難喔,筆我也老是握不住,真羨慕主人有一雙漂亮又修長的手,要是我也有手指頭的話,那應該會比較容易一點吧?
主人的每一件事我都記得好清楚,我記得主人最喜歡在這裡陪我們玩茶會遊戲了,那個時候大家都還在,史狄、凱西、還有娜娜,每天都在一起玩,真的好開心好開心喔,我們就這樣圍成一圈,聽您唸故事書給我們聽,我最喜歡主人的聲音了,雖然您總是說班上那位叫做派翠莎的朋友唱歌很好聽,也讓我們聽她在唱詩班錄下的歌,但在我聽來,我覺得主人的聲音比她還要好聽上一百倍,這世界上沒有人的歌聲比主人更好聽的了,要是我能夠說話,我一定會這樣告訴您的。
主人總是對自己好沒有自信,您總是只唱歌給我們聽,只和我們玩,要是外面的那些人知道主人是一個多麼可愛、多麼有魅力的人,他們怎麼可能會不跟您一起玩呢?主人總是一個人看著窗外,總是一個人躲在被窩裡哭,這些我都知道,要是我可以說話,可以走路的話,我就能夠成為主人的朋友了,您知道每次我看見您被外頭的壞孩子欺負的時候,我有多麼傷心嗎?主人是一個這麼好的人,為什麼他們還要欺負您呢?他們都是壞孩子,主人您只要有我陪著您就好了,可是,為什麼那個時候您卻沒有帶我一起走呢?
不……不對,不可以這麼想!主人是絕對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他們──那些壞大人老是不准您跟我一起玩,老是要您去接近那些粗魯又沒有禮貌的壞孩子,那些壞孩子只會扯您的頭髮,拉您的衣服,他們全都那麼壞,為什麼您要乖乖聽他們的呢?
他們每一個人都想要拆散我和主人,他們全都是壞人。
啊……老是寫這些事情,主人會不高興的吧?真是非常非常地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提讓主人不高興的事了,講些開心的事吧?我記得主人以前常常說想要把頭髮留長,還想要一件像隔壁的莉希一樣的藍色洋裝,可惜大人們都不買給您,主人要是穿上那件洋裝,一定比莉希漂亮上一百倍一千倍,那件洋裝穿在莉希身上真是太可惜了,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幫主人也弄來一件那樣的洋裝,主人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我一定會為主人達成的。
不知道主人現在是不是也把頭髮留長了?雖然主人留短髮也很漂亮,但要是留長的話,一定會是全世界最美的人,就像公主一樣。
不管別人怎麼說,主人都是我心目中最漂亮、最美的小公主。
我還記得,以前主人唸給我們聽的那些故事書,其中我最喜歡的就是主角叫做愛麗絲的那個故事,主人總是會照裡面的情節,讓我們假扮成故事中的角色,史狄是公爵或貓咪、凱西是公爵夫人或毛毛蟲、娜娜是紅心皇后或老鼠、我則是瘋帽匠或兔子,有時我們的角色會互換,當然,主人永遠是愛麗絲,既可愛又勇敢的愛麗絲。
我最最喜歡的愛麗絲。
啊……主人您現在到底在哪裡呢?我好想念以前我們一起玩的日子,主人您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嗎?再也不會唸故事書給我聽了嗎?我好想好想您,不知道您現在過得好不好?那些壞孩子和壞大人是不是還會欺負您呢?您現在是不是還在某個地方哭泣呢?我知道您最怕黑了,那些大人是不是還會在您睡前留下一盞燈呢?我知道如果他們沒這麼做,您一定會怕得哭出來,我真的好擔心好擔心。
我真的好想到您的身邊,就像以前一樣,您可以抱著我,將臉埋在我的懷中,就算將我的紅色背心哭濕也沒有關係,只要太陽一出來,我的背心很快就會乾了。
請您一定要等我,只要再一下下,只要我再努力一點,我就可以到您的身邊去了,而且,我還要帶著那件藍色的洋裝,那件主人想要得不得了的莉希的洋裝,雖然莉希也是個壞孩子,但我想,只要我好好請求她,她一定會將那件洋裝給我的,請您不用擔心,您的願望我全都會為您實現,要是主人現在也留起長髮的話,穿上那件洋裝一定會非常非常漂亮的,就像主人的朋友派翠莎一樣,一定會和她那頭長長的金髮一樣漂亮。
我已經不想再苦苦等下去了,我要去找您,大家要是看到我走在大街上,肯定會大吃一驚吧,但就算這樣,我還是要去見您,您不用擔心,我不需要地址,也不需要有人替我指路,我永遠記得您身上那股甜甜的香味,只要跟著主人的味道走,我就一定能找到您的,不知道到那個時候,您是不是還會認得我?是不是還會像以前一樣抱著我,讓我睡在您的枕頭旁邊?
我最最親愛的小主人,我知道,我們總有一天會再見面的,只要我夠努力,只要再等我一下下,我就會立刻到您的身邊去,請您等我,我要將我所有的信都讀給您聽,到那個時候,我就會有一雙和主人一樣的腿,還有十根修長的手指頭了,當然,我也能夠唸故事書給您聽,我可以永遠當您最最要好的朋友,比派翠莎還要好,我可以陪您一起去上學,也可以保護您,讓那些壞孩子再也不敢欺負您,是不是很棒呢?我知道我可以做到的,只要您還願意等我,願意讓我們再像以前一樣,那麼這一切就會成真,而且會永遠永遠持續下去。
您永遠的
卡爾上
卡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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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他將手放在口袋裡,捏著某樣他待會兒就會用上的東西,望著那個獨自一人在前院跳著繩的小女孩,她穿著一件藍色的洋裝,一頭金髮在陽光下跳動著,她跳得十分專注,以致於沒有注意到他就在窗前看著她。
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對街那棟房子的住戶出去渡假了,下個月才會回來,小女孩的保母是住在隔了三條街外的一個女高中生,她是小女孩父親以前同事的女兒,昨天才臨時接下這任務,而這會兒,她正和男友在屋子裡廝混,根本不會想到小女孩正一人落單在外,她大概以為大白天的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她倒是忘了,今天是星期天,所有人都會在周末晚上出去玩樂,隔天鐵定睡得很晚,現在這個時間還不到中午,清晨出來慢跑的人也已經回家去了,根本沒有人會在路上走動。
小女孩已經從她家門前的院子越跳越遠,漸漸移動到他所在的這棟房子前面。
這棟房子已經空下許久,是這個社區最老的一棟房子,依屋齡來說早就該翻修或索性拆除了,但過去這塊土地在所有權上曾有一些糾紛,官司打了好幾年都不了了之,也因此根本沒人想動這麼麻煩的一棟房子,如今屋裡盡是灰塵和老舊的擺設(多半是上個世紀的過時產物),前院也雜草叢生,但他卻很喜歡這裡,這裡有種古老的味道,那種陳舊朽木散發出的霉味總是令他感到很安心,讓他回想起以前住的地方,陰暗、老舊、而且隱密,將耳朵貼在牆上就彷彿能聽見屋子在對你說話,告訴你,待在這裡不會有任何問題,因為沒有人會搶走這個地方,這地方永遠都只屬於你一個人。
當然,沒有人知道他在這裡。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他捏緊手心裡的那樣東西,盯著窗外那個正專注數著數的女孩。
女孩的名字叫愛麗絲,那件藍色洋裝是她的生日禮物,是她父親送給她的,她最喜歡的顏色就是藍色,女孩的母親只在每個月的第一個週末來看她一次,不過她並不是每次都會依約前來,每當她因為工作或其他──管他是什麼狗屁理由──而失約的時候,愛麗絲就會在隔週收到一份昂貴的禮物,一隻特大號的泰迪熊、一件粉紅色的醜陋洋裝、或是限量版的芭比娃娃什麼的(但她早就沒在玩那種東西了),愛麗絲是個獨立的女孩,而且最討厭和其他女孩做一樣的事,但她母親卻永遠也搞不懂這一點。
愛麗絲的母親在另一個離這裡很遠的城市裡還有一個家庭,有個多金的老公,還有一個掛著兩條鼻涕在唸幼稚園的兒子,那個兒子還是愛麗絲的母親仍住在這兒的時候就懷上的,真是傷人。
愛麗絲的父親是個名氣一般的作家,直到愛麗絲出生時他還有份在小學教書的工作,開始能以寫作維持生計也不過是近幾年的事,現在住的那棟房子還有最起碼三十年的房貸得繳,對於妻子的離去他一直沒有什麼怨言,似乎知道這是早晚都會發生的事──她既聰明又能幹,金髮,身材在生過小孩後依舊傲人,有份在銀行上班的工作,明眼人都知道,她遲早會離開他。
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
那孩子的事他全都知道,就像印在書上的鉛字一樣清清楚楚。
他從窗邊走開,像隻貓般來到半掩的大門口,無聲無息地走進門廊下的陰影裡,他的手在暗紅色的內袋中緊捏著那樣東西,確保待會兒他能夠在最快的速度下得手。
抓住她、拉住她、將她扔進兔子洞裡……
他在心裡輕哼著不成曲調的歌。
讓我們去那座漂亮的小花園吧,去找三月兔、睡鼠和瘋帽匠先生……
他緩緩往女孩走去,而女孩依舊專心跳著繩,沒有注意到他已近在咫尺。
一起去參加快樂的茶會吧……
他在女孩身後停下腳步,此時,對街有個男人走了過來。
他注意到那並不是對街的住戶,而是……
「爸爸!」女孩雀躍地叫了起來,丟下跳繩就要往對街跑。
他立刻取出暗紅色口袋中的那樣東西。
對街的那個男人突然露出驚恐的神色,並立刻跑了過來。
「不要──愛麗絲!不──」
愛麗絲重重跌了一跤,摔在人行道上,一道黑影往她趨近,她抬起頭來,只見一個穿著紅色背心的高瘦男人正站在她眼前,而他光亮的皮鞋正踩在她小小的影子上。
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因為他戴著一個兔子臉的頭套,眼睛是大大的茶色鈕釦,但少了一邊。
「──愛麗絲!」
女孩的父親已經奔了過來,沒有太多時間了。
他將那樣東西從口袋中拿出來。
親愛的,我們的時間會永遠停在下午六點……
轉瞬間,一道黑色的裂口從那棟老房子的前院一路延伸,像某種生物的口器般大大張開,一陣狂風吹起,愛麗絲尖叫起來,因為她眼看就要被吸進那個黑色的裂口中了。
再不去的話,就來不及參加茶會了。
兔子先生輕輕地笑了起來,並一把拉住愛麗絲的手,將她往洞口推,她不斷哭叫掙扎,但男人卻不為所動。
在他們倆人身後的黑色洞口中是一道又長又深的通道。
女孩的父親大叫著,但狂風掩住了他的聲音。
某樣金屬物品從兔子先生的手中飛了出去,落在人行道上,他縱身一躍,愛麗絲嬌小的身軀也跟著跌了進去。
「爸爸!救──」
只在一瞬間,洞口便憑空消失,留下凌亂的草皮和滿地落葉。
查爾斯‧湯普森站在那裡,惶然瞪視著眼前空無一人的草坪,他完全不知道剛剛發生的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只知道他的女兒原本在這裡,但此刻卻不見了。
在他腳邊,有一只遺落的懷錶,錶蓋已然彈開,上頭的指針停在六點,錶蓋內部銘刻著一個名字。
卡爾
然後他放聲尖叫起來。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