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亡中我愛撫著你
以靈魂最後一息予你祝福。
─〈陰鬱的星期天〉─
以靈魂最後一息予你祝福。
─〈陰鬱的星期天〉─
那天是個陰雨綿綿的日子,他看見那個男人站在醫院門口,右手整個被包裹起來,看來傷得很重。
他知道,大多時候,人們不會特別注意到他的存在,當他經過人群,他們往往只將他當作是一陣拂過身邊的冷風,就算看見了他一眼,也不會再看他第二眼。
但有些時候,他們會轉過頭來。
然後他們就再也不會忘記他的存在。
他很清楚,眼前這個負傷的男子,正屬於後者。
對於這樣的人,他喜歡給他們獎勵。
「你好,諾倫先生,」他開口道,聲音不急不徐。「我叫羅亞,是個專門替人實現願望的人。」
那個叫諾倫的年輕男子有些警戒地望著他。「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他問。
「因為我認識你。」羅亞微微一笑。
「但我從來沒見過你。」
「你有沒有見過我不重要,我知道你是誰就夠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送你一程。」
諾倫考慮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我不跟你一起走。」
「現在在下雨,而且等一下雨勢會越變越大。」
「也許等會兒就停了。」
羅亞帶笑地搖了搖頭。「我說不會就是不會。」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你沒那麼想拒絕我,過來吧,我的車就停在那兒,少吹點外頭的冷風對你會好一點。」
羅亞走上前去,親暱地摟住諾倫的肩膀,諾倫還來不及決定是否該堅決拒絕時,便被他帶走了。
◆
「你想不想實現你的願望?」羅亞問道,並拉平他的西裝下擺,諾倫坐在他身旁,暗自狐疑著自己為什麼會乖乖跟著這個陌生人上車。
駕駛座與乘客席之間有一道絲絨材質的黑色簾幕,使得諾倫根本無法看見駕駛的長相。
也許根本沒有人在開車也說不定。
他甩開這念頭。
「你想要什麼?」諾倫警戒地盯著他。
「我只是個喜歡替人達成願望的人,這是我的工作,你不需要想太多,安格斯──噢,你不介意我叫你名字吧?」
諾倫搖搖頭。
羅亞伸手順了順那頭潔白如雪的頭髮,諾倫注意到他的耳垂上嵌著一枚小小的黑曜石耳環,埋在他長度及頸的白髮中。
這個年紀會有一頭白髮還真稀奇。諾倫想。
「你總有交換條件吧?我是說,若這真是你的工作的話。」諾倫問道。
「當然,不過你放心,我不收錢那類的東西。」
諾倫直視著那雙灰色的眼睛,覺得那顏色淡得有些可怕。
不過,他並不討厭。
「我猜我明白你的意思,」諾倫說,並動了動受傷的那隻手。「但我現在是傷患,你應該去找別人。」
羅亞輕輕笑了起來,在其他場合,諾倫聽過別人像這樣笑,但沒有人能用這種方式笑得那麼悅耳。「你誤會了,安格斯,我沒有那個意思,」羅亞說。「更何況,別人也未必看得見我。」
啊,果然……
諾倫不禁露出苦笑。
「你是死神嗎?」諾倫問道。
「不,當然不是,事實上,那是我女兒的工作。」
諾倫有些驚訝。「你有女兒?」
羅亞點點頭,臉上仍帶著笑意。「她叫爾茲莉,是個很可愛的小傢伙,不過你不會想遇到她的。」
「為什麼找上我?」
「我喜歡給那些看得見我的人一點獎勵,」羅亞一邊說,一邊用食指和姆指捏著西裝鈕釦,諾倫看著他的大姆指輕輕來回搓揉著那枚釦子,心想這可能是他的某種習慣。「當然,不是完全沒有代價,但我懂那些人的處境,你知道的,山窮水盡,什麼也沒有了,未來一片黯淡,有時候,他們之中有些人會遇見我,有時候不會,通常,那些遇見我的人會從我這兒得到一點小獎勵,雖然他們多少也會遭受一點損失,但大多都能藉由我的幫助過得更好。」
「但你也說這不是完全沒有代價,」諾倫定定地看著他。「代價是什麼?」
「一樣對現在的你來說,最重要的東西。」
諾倫微蹙眉頭。「那會是什麼?」
「你最重要的東西,要在你失去後才會知道,」羅亞再次露出那種神秘難解的笑容。「人都是這樣的,手上擁有的往往不會去珍惜。」
諾倫低頭望了望受傷的手,說:「我只要能繼續拉大提琴就好了,其他的根本一點也不重要。」
「但你就快要失去它了,不是嗎?」羅亞輕碰了碰諾倫包裹住的手。
諾倫想起他還得回到那間狹小的房子,回到有那個人在的地方。
回到那個害他變成這樣的人身邊去。
「也許,」諾倫喃喃說道。「但……這一切會好轉起來的。」
「什麼時候?」羅亞傾身望著他。「五年?十年?二十年?」
「不,不會那麼久,等我存夠錢,我就……」
羅亞搖了搖頭。「你身邊有個一喝醉就會失控的酒鬼,你以為你能存多少?或者──你以為你能存多久?」
「那你告訴我──我能怎麼辦?你又懂什麼了?莫名其妙這樣冒出來,又在那邊說什麼──」
「我能實現你的願望。」羅亞說道,並執住他的手,直視著他。
「……你能嗎?」諾倫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如果你能,就證明給我看啊。」
「那就向我許願,但請謹慎,因為願望會成真,許下了就無法更改。」
「你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麼嗎?」
羅亞執起他的手,輕輕親吻他的手背。
「我知道,」他說。「因為我以前也跟你一樣。」
◆
房裡的黑髮少女趴在地毯上,正用蠟筆在一張紙上作畫,一旁的唱盤機放著一張黑膠唱片,裡頭傳出悠揚的爵士樂曲。
「爾茲莉,我們該出門了。」一個男聲從樓梯間傳來。
少女抬起頭來,看見牆上掛鐘的時間,頓時像是吃了一驚,她連忙將蠟筆和畫紙收起來,將它們全部塞進一只長形的帆布袋,並收進黑檀木書櫃的最底層,然後她站起身來,將唱機關掉,並把唱片塞進封套裡。
唱片的封面上頭寫著「安格斯‧諾倫」。
「爾茲莉,再晚的話就趕不上演奏會了喔。」催促聲再次傳來。
名喚爾茲莉的少女將唱片收進櫃子裡,然後匆匆趕出房門,羅亞早已等在樓梯間,正在整理自己的袖釦。
「該帶的東西帶了嗎?」羅亞抬頭朝正從樓上走下來的女孩問道。
女孩這時頓了一下,隨後立刻轉身奔回房間,在房裡的桌几上抓了一樣東西就往外跑,她一路從樓梯上跑下來,並拿了那東西給羅亞看。
那是一只黑色的小型天平。
羅亞摸摸她的頭。「這東西要是忘了帶可就麻煩了,走吧,得趕在演奏會開始前把事情辦好才行。」
爾茲莉點點頭,並牽住羅亞的手,兩人一起往大門走去。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