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契仰頭望著那高得過份的天花板,一雙黑色的眼睛空洞地瞪視著,他今天待在這間辦公室裡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他平常的工作時數,所以他看起來一副很想睡的樣子,不過,那也只是「看起來」而已。
「所以,雷恩,你剛剛說什麼?」他搔了搔自己的左耳垂,今天他戴了一個頗為低調的金色耳環,通常他不喜歡這麼樸素的樣式,不過這是別人送的,他偶爾總得戴著意思一下。
「你已經聽到我說什麼了,亞契先生,」那個蓄著淡褐色長髮的男人冷冷地說道,並將手上的文件擱在他桌上。「如果你想裝成沒在聽的話,你應該裝得像一點。」
亞契撇了撇嘴,並將視線從天花板移到雷恩臉上,這時他眼神的焦距看來已經比剛才清楚許多。「你就不能讓我享受一下使喚人的樂趣嗎?」他抗議道。
「等昆恩先生和史賓瑟先生來了之後,你愛怎麼使喚他們都可以,」雷恩說。「不過現在我倒不認為應該為了滿足你的使喚慾浪費太多時間,別忘了,愛麗絲‧湯普森仍生死未明。」
「大白天就這樣當街抓走一個小女孩……」亞契不耐煩地說道。「雷恩,你不覺得現在的非人種真是越來越囂張了嗎?」
「容我提醒你一件事,亞契先生,」雷恩那雙像狼般的褐色眼睛平視著他。「我也是非人種。」
「至少我可以確定你沒有戀童方面的喜好,」亞契挖苦道。「你有嗎?」
「我不知道當面刺探下屬的性癖好是你最近的新樂趣,亞契先生。」
亞契翻了翻白眼,通常這表示他已經無話可說,但這並不代表他下回不會找機會反擊。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辦公室的大門被一把推開,這種無禮的舉動向來是出自哪位下屬,亞契清楚得很。
「亞契,這次又有什麼麻煩事了?」一個有著一頭紅褐色亂髮,穿著白色制服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的後頭跟著一個銀髮高大的紅衣男人,登堂入室的態度看來似乎比較客氣一點。
「叫我長官,卡歐斯,」亞契往後埋進椅背裡,嘗試將不高興的語氣減到最低,但顯然無甚成效。「還有,請你尊稱它為『工作」,而不是『麻煩事』。」
「我以為它們向來是同義詞,」卡歐斯說。「而且我應該已經被開除了,對吧?史賓瑟?」他抬眼望向已走到他身旁的紅衣男子。
「我想,那不能解釋為什麼我們還住在桐葉邸的事實,那是局裡分派的宿舍不是嗎?」名為史賓瑟的男人似乎很認真地在思索這個問題。
「如果你能懂得別再用『我們』這個詞,我會很感激你的。」卡歐斯沒好氣地說道。
亞契似乎對於史賓瑟沒能成功接住他搭檔的話頭感到頗為愉快,他咳了一聲掩住笑意,然後用他最溫順柔和的語調說道:「卡歐斯,你應該知道非人種造成的重大案件不是每天都有,特殊部門沒有需要處理的案件是好事,你大可以將閒置的時間當成有薪給假──」
「但只要一通電話,我還是得立刻來這兒待命,我可不認為只能留在這城市裡算得上什麼舒適的渡假活動。」
亞契聳聳肩,彷彿是在說你就別抱怨了吧。
「那麼,到底是什麼案子?」史賓瑟開口道。
「是有個小女孩被非人種擄走的案子,發生時間是中午十一點左右,地點在花園街十五號。」一旁的雷恩說道,像台朗讀機器般。
「花園街,」卡歐斯抬起一邊眉毛。「那可不是隨便誰都住得起的地段。」
「被害人的名字是愛麗絲‧湯普森,」亞契說道。「她父親是個作家,叫查爾斯‧湯普森,就住在案發地點的隔壁,花園街十四號。」
雷恩將被害人的照片遞給他們,照片上有一個金髮碧眼的漂亮女孩,年紀看來還在唸小學。
「作家?寫什麼的?」卡歐斯盯著照片問。
「小說,主要是青少年文學,」史賓瑟慢慢地說道。「他的書算是長銷書,不是會上暢銷書榜的那種。」
「你看過他的書?」卡歐斯問他的搭檔。
「看過一、兩本,他的書是那種你父母會買給你,但你根本不會想去翻的類型。」
「就像世界偉人傳記?」
「類似那樣。」
「如果你們要討論文學方面的問題,麻煩待會兒自己去向作者請教,好嗎?」亞契不耐地打斷他們。「他現在就待在樓下,女兒被擄走的時候他是唯一的目擊者,如果他現在腦袋還清楚的話,你們愛怎麼問他都行。」
「你說他當時在現場?」卡歐斯說。「那個非人種有傷害他嗎?」
「如果你是指身體上的傷害,據我所知是沒有,」亞契懶洋洋地說道。「不過那個非人種當時知道他在場,這倒是肯定的。」
「你怎麼知道?」卡歐斯不太信任地盯著他。
亞契將下巴擱在交疊的雙手上。「你也是非人種,這種事還需要問我嗎?我這個普通人類的感官可沒有你們這麼敏銳。」
「普通人類管得住這整棟大樓裡的非人種部屬,還真是普通啊。」卡歐斯挖苦道。
「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你以為身為『制約之血』的繼承者是件很愉快的事嗎?我晚上也要睡覺耶,卻還得配合你們的作息。」亞契說道,語氣中的哀鳴聽來頗為逼真。
「如果我是今天才第一天認識你,我會很同情你的。」卡歐斯說。
「非人種通常不會在有第三者在場的時候對人類下手,這情況很少見,」史賓瑟沉吟道。「亞契,你剛說有目擊者,那麼知道那個非人種長什麼樣子嗎?」
「下午我們已經依那個湯普森的證詞重建犯人的長相特徵了,雷恩,拿給他看吧。」
雷恩順從地從手上的文件中取出一張重建圖交給他們,史賓瑟只看了一眼就交給身旁的卡歐斯。
卡歐斯將重建圖接過來,只見上頭有一個戴著兔子頭套的人,只有一邊眼睛,穿著老式的西裝外套,裡頭搭著一件暗紅色背心。
「這個……」卡歐斯皺起眉頭。
「是頂古怪蹊蹺的。」史賓瑟接口道。
「對……不──我是說,你別用那種古人的說話方式好嗎?很奇怪就說很奇怪就好了,要我講幾次你才改得過來?」
「那我可以用『詭譎」這個詞嗎?我從洛夫克萊夫特的小說裡看來的。」
「不可以。」卡歐斯斷然回道,然後又看了一眼手上的那張圖。「……老天,這傢伙的長相真是有夠讓人不舒服的。」
「事實上,我們還在現場取得了一樣東西,可能是他的持有物,是一只上面刻有名字的懷錶,待會兒可以叫證物室的人拿給你們看。」亞契說。
「名字?」卡歐斯抬起眼。
「上面刻著『卡爾』,也許是兔子先生留給我們的訊息,」亞契作了個鬼臉。「不過目前除了這是個名字外,我們並不知道這是不是有別的含意存在。」
「兔子、名叫愛麗絲的被害人、現在還有只懷錶,再來我們只差找到歡樂仙境的所在地了是吧?」卡歐斯悶悶不樂地說道。
「要找的話最好快點,」亞契說道。「否則,只怕咱們的愛麗絲再也醒不過來了。」
◆
卡歐斯‧昆恩徹底死亡後,距今還不到一年,當時,身為副隊長的他奉命前往古代遺跡『地下庭園』消滅藏身在該處的非人種,攻擊目標只有一個,而且是只在夜晚活動的吸血種,但當他趕到現場時,卻發現整個小隊的人都慘遭殲滅,唯一還存活的只剩隊長──同時也是他女友的蒂娜‧巴尼嘉一人,但當時她的生命跡象也已非常微弱,之後卡歐斯設法找到了殲滅全隊的撲殺目標──身受重傷,且當時仍藏匿在地下庭園中的古代吸血種,以條件交換蒂娜的復活,但蒂娜在接受非人種的血液後,卻成為失去思考能力只靠本能驅使的屍鬼,並攻擊了卡歐斯。
卡歐斯的頸部幾乎被咬斷,失血過多,完全沒有任何活命的可能性存在。
那就是卡歐斯‧昆恩的死因。
之後,化為屍鬼的蒂娜便被吸血種所殺害,當場死亡。
而在某種半強迫的狀態下,卡歐斯意外接受到了吸血種的血,就此脫離「普通人類」的身份,變成了一個非人種。
當然,卡歐斯在這之後渡過了一段並不怎麼愉快的過渡期,但他也算是適應很快的了,畢竟,他天生就擁有一部份非人種的血緣,那份微薄的血緣在他不再是人類後,以極快的速度發揮了作用,過不了多久,他就又重回了第十九分局,繼續從事他原本的工作──只是所屬部門與過去不同罷了。
第十九分局是個特殊的存在,雖與市警局有密切合作,但實際上卻歸教廷轄管,其存在意義是為了消滅危害社會及一般民眾人身安全的脫序非人種族,成員雖大多為人類,但也有一部份是非人種,有些是像卡歐斯這種因公殉職卻意外變成另一種生物的成員,有些則原本就不是人類,而第十九分局中人類與非人種成員之間的微妙平衡,全仰賴於局長亞契‧盧體內的『制約之血』所牽制,第十九分局的非人成員受限於制約束縛,所以無法對同僚出手,但這份制約有其限制,僅限於已歸順人類,隸屬於第十九分局的非人份子,無法保障全人類的生命安全。
此外,第十九分局不光是只需要對付那些為亂的非人種,偶爾也必須面臨人類──也就是偏激派信徒的恐怖行動,他們認定所有的非人種族都應該予以撲殺──不論他們是否有意為害,這與第十九分局的基本原則有所違背,因此,各種由偏激派信徒所發起的抗議或恐怖行動時有所聞,直到第十九分局轉為半秘密性的組織後才逐漸減少。
卡歐斯此時正站在證物室門口,盯著正把那只懷錶從證物袋裡拿出來的史賓瑟。
「感應得到什麼嗎?」卡歐斯問。
「很怪。」史賓瑟低聲說道。
「什麼很怪?」
「從這上面我感應不到任何惡意,反而有種很懷念,很──」他說到一半突然停住。
「很怎麼樣?」
「如果硬要找個詞來定義的話,我會說是『愛』,持有這東西的人對它充滿了愛。」
「對一只懷錶?」卡歐斯揚起眉毛。
「正確地說,是對這只懷錶所依附的『回憶』,」史賓瑟說,語氣完全沒有任何不耐的成份。「對持有者來說,它應該是非常重要的東西,而且和一個女孩有關,除此之外就感應不到了。」
「女孩?」
「年紀應該和愛麗絲差不多,穿著藍色洋裝,不過並不是愛麗絲。」
「那會是某種移情性的犯罪偏好嗎?就像上次亨利‧法瑞爾的案子那樣?」
亨利‧法瑞爾是個因為從事邪術召喚而慘遭非人種吞噬的案例,他連續殺害了三個人,只因為他們都有著和他死去的孩子一樣的紅髮。
「有可能,」史賓瑟說。「不過有點不太一樣,法瑞爾那件案子當中有很強烈的慾望存在,但這次完全沒有那樣的情感依附在這上頭,只有一種──我不確定這麼說正不正確,但我只想到一個詞。」
「你就別賣關子了,說吧,我會視情況決定該不該嘲笑你。」
史賓瑟微蹙了一下眉頭。「守護天使──我想我會這麼說。」
「守護天使?」卡歐斯一臉沉重地盯著他。「我得說,你用的詞真是越來越怪了,我要限制你看的書,以後你買書要經過我的許可。」
「噢。」史賓瑟說,像是被人重擊了一拳。
「不過,我很好奇這只錶上的時間為什麼會停在六點,這有什麼含意嗎?」
「茶會的時間。」
「什麼?」
史賓瑟抬起那雙金色的眼睛。「《愛麗絲夢遊仙境》,睡鼠、三月兔和瘋帽匠的茶會時間是在六點。」
「為什麼是六點?這時間未免太奇怪了吧?」
「就我的印象,那是因為他們的時間永遠停在六點。」
卡歐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你想這會是巧合嗎?」
「我想不是,」史賓瑟說,並仔細觀察著那只錶。「我們要逮的這傢伙,顯然是童書的愛好者,他的名字──假定這只錶上刻的就是他的名字,甚至也和《愛麗絲夢遊仙境》算是有點關係。」
「你的意思是那本書裡也有叫做卡爾的人?」
「不,我指的是作者,寫下《愛麗絲夢遊仙境》的人叫做路易斯‧卡洛爾──雖說是筆名,但卡爾這個名字跟卡洛爾有點像,不是嗎?」
「也可能完全無關,或許只是為了誤導人。」
「如果他懂得誤導的話,那麼他就會是個很麻煩的非人種,」史賓瑟說。「那表示他抓走愛麗絲可能別有用意,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好事是他可能還沒有傷害我們的被害人,壞事則是他可能有更糟糕的企圖,而我們不知道那是什麼。」
「無論如何,那只懷錶上的記憶總有什麼意義吧,若我們能找出那個穿藍色洋裝的女孩是誰,或許就能逮出這個神秘的兔子卡爾先生。」
「這樣吧,卡兒,你帶著這只錶去案發現場察看一下,或許會有什麼線索,」史賓瑟將錶遞給他。「這東西在這兒沒有什麼用處,但如果讓它重回現場的話,也許會引出一些周遭環境的記憶殘留,就像某種共鳴那樣。」
「我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叫我卡兒,」卡歐斯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那只錶。「那你呢?你把事情丟給我,打算去打混嗎?」
「我要去見一下被害人的家屬,雖然我不認為一個普通人在親眼目睹那種狀況後還能冷靜到哪裡去,不過他是唯一的目擊者,也許和他談談會對案情有些幫助。」
「你專會挑簡單的做。」卡歐斯簡短地下了評語,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To Be Continued......
【Blood²:瘋狂茶會】第二章‧遺落的懷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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