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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丁格的推理】


  「所以你會去嗎?」剛從女僕餐廳走出來時,我轉頭朝H問道,此時他仍站在門口的木製台階上。

  「吭?去哪?」他一臉像是大夢初醒的樣子。

  「推理場啊。」我說。

  H露出苦笑:「報名日期不是早過了嗎?而且我又沒出跟推理有關的本。」

  「就去逛逛嘛,那場地也離你家很近啊,」我說。「推理場耶,你不是喜歡推理小說嗎?」

  當我這麼說時,他臉上頓時顯出凝重的表情。

  「是有這麼不想去喔?你不是有朋友有報攤嗎?」雖然有點不可思議,但我知道H確實有朋友。

  他轉身往巷道外走,而我立刻跟了上去。

  「呃──要怎麼說呢……」他說。「你該知道同人本這種東西,內容大多都是以非原創角色間的配對為重點吧?」

  「但也有人是出原創的啊。」我回道。

  「是有,但那不會出現在ONLY場上,所謂ONLY場,就是全場的同人作品都只以同一個主題來作衍生,所以如果你不愛那個作品,你就應該迴避這種場合。」

  「可是你不是喜歡推理小說嗎?而且推理場又不限主題,只要跟推理作品有關係就好啦,應該會有人出福爾摩斯本吧?」我說。

  「當然會有人出福爾摩斯本,福爾摩斯這兩年那麼紅。」他僵硬地笑道。

  「所以你幹麼不去啊?你總不會要告訴我你怕看BL吧?」

  「我沒說我不去。」走到了巷口,他又轉了個方向,往公園方向走去,灰色的長圍巾在他身後隨風飄動。

  我跟上去,他的手插在口袋裡,一副拒世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我看你明顯是不想去。」我評道。

  他輕嘆了口氣,似乎沒有被我的追問惹惱。

  「你知道嗎?我其實不想記得這件事,但所有人都要提醒我。」他說。

  我微蹙眉頭。「你就這麼不想去啊?」

  他轉頭看著我。「我說了,我沒有不想去。」

  「但你剛說你根本不想記得推理場的事,這不就是不想去嗎?」

  他停下腳步,於是我倆便在落葉飄散的人行道上大眼瞪小眼。

  「看吧!看吧!我一說出口,這事就這麼決定了,」他拉高音調說道。「我說我不想記得,就表示我真的很不想去,我說我沒有不想去,就表示我非去不可,為什麼就只能兩者擇一啊?難道就不能讓一切處在薛丁格的貓箱狀態嗎?」

  對他的反應,我有那麼一刻簡直啞口無言。「這有那麼難決定嗎?」我問。「為什麼連薛丁格的貓都扯出來啦?」

  「我──」他這時才突然注意到路人的側目,於是他往後退了一步,走到人行道旁的樹蔭底下。「稍微過來一點吧,別擋在路中間。」他這麼說,於是我順從地跟他站到一邊去。

  「我原先的打算是,」他接下去說了:「我想去,但我覺得我有很大機率會忘記日期,所以如果我忘了,那就算了。」

  我回想起他先前的回答,於是說道:「所以你打算忘記?」

  「對。」他說。「但是──我不希望是蓄意忘記的,因為我原先確實想去,我只是不小心忘記了,我希望事情的結果是這樣,但我如果告訴你,我希望事情變成這樣,那就表示我是蓄意忘記的,我很討厭這樣,所以才一直不想回答你,而我現在告訴你了,所以你把這整個平衡都破壞了,你把貓害死了,都是你的錯。」

  我皺眉看著他。「你很矛盾耶,為什麼那麼簡單一件事可以被你搞得那麼複雜?你的人生活成這樣不累嗎?」

  「也還好,我習慣了,」他回道。「當然,就像你說的,我是不擔心BL的問題,你也知道我是出什麼本的,我只是──」他突然變得結巴起來:「……只是不想看到某些作品的同人本,而且我擔心全場都會是我不想看到的那些作品。」

  「哦──」我頓時了然於心。「你不想看到日系推理的同人本吧?」

  「對,就是那樣。」他回答得乾脆,態度卻不怎麼篤定。

  我們繼續往公園走去,事實上我們已經在公園裡了,這是一個建築在人行道上的公園,很久以前,它只是個佔地過寬的人行道,後來它的中間蓋了條灰色長廊,還有一座涼亭,以及供兒童遊玩的遊樂設施,於是它就成了個不知該算是人行道還是公園的地方。

  「說不定會有京極堂的本。」我說。「你之前不是說你不討厭京極堂嗎?」

  他乾笑了一下。「我不奢望會有對得到電波的作者。」

  我點點頭,在ACG的同好間,通常在看到一個受大眾稱許但卻不太合自己口味的作品,會說這東西跟自己「電波不合」,這東西要拿來解釋給一般民眾聽還挺困難的,換句話說,就是「覺得這東西爛得要死卻又不好意思直說」的委婉說法,一般來說,當有人來推薦這作品時,聽到這評價後就會識趣地晃開,如果還有人聽不懂硬是要推薦,那就真的是白目了。

  「那福爾摩斯咧?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福爾摩斯嗎?」我問,H這個人向來都是喜歡歐美推理勝於日系推理,怎麼可能拿這個釣他還沒用。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表情變得更加為難了,我懷疑他搞不好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我需要找個地方坐下。」他說,於是我們走到遊樂設施後方,在水泥製的座椅上坐下,幾個蘿莉奔過我們眼前,看起來無憂無慮。

  他沉默地盯著那幾個蘿莉,在我幾乎要開口打斷他的沉思時,他這麼說了:「你覺得推理場上,會有人真的出推理的本嗎?我不是說那種推理作品中的角色配對,例如福爾摩斯愛華生那類的,我是說,真正的推理,有殺人、有案件、有解謎的那種。」

  「應該會有吧?」我說,但我其實不怎麼確定。

  「對,就像你說的,應該會有,」他又拉高了音調,好像在說一件本世紀最不可思議的事似的。「有多少呢?也許就一攤吧?要不要來打賭?」

  「賭這要幹麼?我才不要。」我說。

  「要我說的話,我猜,也許會有一、兩攤,樂觀一點來想,也許有更多,但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很確定九成以上都不會是我喜歡的作者。」

  我揉了揉前額。「你有哪個喜歡的同人作者嗎?」

  「有,但他不出本。」他回道。

  「我覺得你要求太高了,」我說,「ONLY場嘛,好玩就好了,你要看真的有推理的東西,去買推理小說就好啦,同人場就是給人抒發角色愛跟配對愛的嘛。」

  「我也知道我不該要求太多,」他說。「但我就是沒辦法──我沒辦法想像一個認為福爾摩斯愛華生是理所當然的世界。

  我愣了一下。「你在說什麼啊?」

  「你剛剛也說了,ONLY場就是用來抒發角色愛跟配對愛的,所以──假設,這場ONLY場裡面有很多福爾摩斯跟華生配在一塊的本,那就表示在這個場上──在這個小小的世界裡,大家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你會來,就表示你接納這些東西,也認同這回事,也就是說,在這個ONLY場的世界裡,福爾摩斯與華生彼此相愛是理所當然的。」

  「你忘了亞森‧羅蘋吧?」我說。

  他翻了個白眼。「對,謝謝你提醒我,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在這樣的場合裡,這群男人搞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因為會來這裡的同好,本來就都是對他們之間的關係有遐想。」

  「你說這不是廢話嗎?」我說。「哪個同人本不是對角色有遐想才會出的?而且同人場那麼多,你幹麼就非針對推理場不可?搞不好也有人出直向的啊,而且,你平常不是也常說福爾摩斯跟華生之間關係不單純嗎?」

  他嘆了口氣。「你果然沒有辦法了解我的感受對吧?」

  「誰了解啊?你講話根本沒重點,我只是問你要不要去推理場而已,你居然可以扯這麼一堆無關的東西出來。」

  「好吧,你要重點,我就給你重點,」他說:「我不希望我喜歡的角色們被搞在一起,我希望他們一直是原來的樣子就好了。」

  我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騙誰啊?出同人本的人說這種話對嗎?那你以前寫的那些同人文怎麼說?」

  「坦白說,我現在覺得很後悔。」他答道。

  「你後悔這麼說?」

  「我後悔寫過那些文。」

  「這……太不像你會說的話了吧?你知道你現在到底在說什麼嗎?」我叫道。

  「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但我現在的確這麼想,也許我明天就改變主意了,但至少我現在真的這麼覺得。」

  「你怎麼會這麼想啊?你被什麼東西打到頭了嗎?」我說。

  他摘下眼鏡,揉了揉兩眼中間,又將眼鏡戴回去。「我只是有一天突然意識到,我至今所做的事,對於原作來說是一種嚴重的褻瀆,而我居然還沾沾自喜,認為這是一種我對原作的愛,事實上我只是想藉由別人的作品來表現我自己,我寫那些同人文只是出於自我感覺良好,並不是原作他真正想表達的東西。」

  「你又知道原作他真正想表達什麼了?那麼,那些惡意賣萌賣腐的作品怎麼說?」

  「就算原作他確實有賣這些東西,難道我就要乖乖的上勾吃餌嗎?還是說你認為我會分不出惡意賣萌賣腐跟一般正常作品的差別?」他回道。

  「那倒是。」我說。「不過,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想的?你不是一直都有在寫同人文嗎?」

  「大概是今年年初的時候吧。」

  「所以你以後不會再寫了嗎?同人文那些的?」我問。

  「我想還是會,我沒有要封筆,別緊張。」

  「可是你剛剛的說法,等於是要跟整個同人界敵對耶,」我一手托腮,歪頭看著他。「你的意思是,從今以後你就是要當個基本教義派的原作廚,摒棄一切衍生創作嗎?」

  「我沒有。」他睜大眼睛看著我。

  「幸好我只是個小讀者,你剛剛的話要是讓其他同人作者聽到了,不婊爆你才怪。」

  「別誣賴我,我認同同人創作,我沒有要摒棄它。」

  「但事實上你沒有,」我指摘他。「你喜歡推理小說,卻不想去推理場,這就是證明。」

  「我沒有說我不去。」他反駁,但那聽來卻軟弱無力。

  「你不要再傲嬌啦,三次元傲嬌不萌耶。」

  「我不是傲嬌。」他站起身來,轉身往公園盡頭走去。

  傲嬌總是會說自己不是傲嬌的,我暗自嘀咕著追了上去。

  「幹麼啦?生氣啦你?」我半開玩笑地拍他的肩頭。

  「我沒有生氣,我幹麼要生氣,太可笑了,你覺得我會為這種無聊事生氣?」

  事實是,我所認識的H永遠都會為了無聊小事生氣,反倒不少旁人認為很嚴重的大事他不怎麼在意,例如之前他的文章被盜轉到對岸的論壇供人下載,也沒看他有什麼反應。

  他繃著臉,一直走到公園盡頭那座顏料管狀的立體藝術旁,才再度開口:「我剛剛說的,只是我個人對於今後自己創作同人文的態度,跟其他人無關。」

  「但要是別人聽到了,難免會想對號入座吧?我也會看同人文,我覺得你剛剛這麼說有點傷人,」一陣寒風吹來,我沒圍巾,只好縮起脖子。「而且……要不是因為我認識你,我會覺得你剛剛那種說法有點太……自命清高了一點。」

  他揚起臉。「就像基本教義派的天主教徒?」

  「就像基本教義派的天主教徒。」我答道。

  「但我沒對你傳教吧?有嗎?」

  「你以為是誰害我看起人生中第一篇獵奇同人文的,你覺得你都不用負責的嗎?」

  他臉上仍然沒什麼表情,但我知道他無話可說。

  「好吧,我承認我剛剛那樣說是太衝動了,」他的語調稍微放軟了點:「我不知道我自己在說什麼,我只是……覺得很煩躁。」

  「煩躁?你煩什麼啊你?有什麼好煩的?」

  「我寫了兩年的那篇同人文,我現在覺得它是團垃圾,而我不知道要怎麼擺脫它。」

  「就別寫啊。」我說。

  「你說得倒簡單,我寫了它兩年,你叫我怎麼放棄它?」

  「之前看你版上講的,你寫得好像挺痛苦的,何必搞成這樣子?沒樂趣的話就別寫好啦,幹麼硬逼自己非寫不可?」

  「如果我在這裡放棄,那就表示我過去兩年寫它的日子都是白費了,是在浪費時間,我不能接受這種事。」

  「那就趕快把它草草解決,快刀斬亂麻,別在那婆婆媽媽的。」

  他垂下眼,盯著自己的靴尖。「我問你,你覺得我是不是遇到所謂的寫作瓶頸了?」

  「瓶你個頭,別想那麼多啦,寫就是了,是有必要搞得那麼糾結嗎?」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只是突然發現,不管我寫得再多,都不能取代原作的地位,就算我自以為我的構想多麼有趣,我的同人文仍然只是同人文,它終究是仿造的東西,不會變成正典,一想到這裡,我就覺得我的創作毫無意義可言。」

  「怎麼會沒有意義?」我說,但我其實不怎麼確定該如何安慰他。「別說那種傻話。」

  「之前──」他突然接著說道:「過年的時候,我看了電視上播的現代版福爾摩斯。」

  「喔,」我有點反應不過來,不曉得他忽然談這個作什麼。「怎樣?那好看嗎?」

  「我希望它很好看,」他說,聲音越來越小聲。「但它沒有,完全不如我的預期──雖然我並不認為我在看它之前有期待什麼,事後想想,我可能在看之前,就已經多少料到它不會讓我熱中起來。」

  「那你幹麼還要看?」

  「因為我朋友在看,我以為我朋友喜歡的東西,我也會喜歡,但事實是,我和他們隔的鴻溝比我想像中還大,而我永遠也跨不過去,我永遠沒辦法變成他們之中的一份子。」

  他說這話時看起來好像快哭了,有那麼一刻我真擔心他要是在這大街上哭起來我該如何是好,我可不希望旁人認為是我害他哭的,幸好他終究還是克制了下來。

  「那對我來說,」他繼續說下去,語調聽來還算平靜。「不是柯南‧道爾寫的那回事,雖然那裡面有福爾摩斯、有華生、甚至還有雷斯垂德,但那怎麼看都──不是,我當然知道那是戲劇改編,是導演跟演員的詮釋,一種現代化的詮釋,但就連那種出於致敬與考究的詮釋,我都無法接受,我就是沒辦法不去認為,那是另一個與原作毫無瓜葛的東西,那不是真正的福爾摩斯,至少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一個。」

  我愣愣地看著他。「我靠,你好像變成比原作廚還要更的另一種境界了,那你倒說說看,你心目中的福爾摩斯是哪樣?就像你寫的那樣嗎?」

  「不對,我寫的那種也是偽物,」他搖搖頭。「你要說的話,就儘管把他當成瑪莉蘇還是蓋瑞蘇吧,就憑我寫的那種東西是絕對無法跟原作攀上任何關係的,至於我心目中的福爾摩斯,我只能這麼說,他沒有別的面貌,我曾經一度以為我可以靠我的文筆詮釋他,但事實上我不能,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因為唯一辦得到這件事的人──柯南‧道爾已經過世了,對我來說,福爾摩斯就只能是書上的那排鉛字,是書頁上的敘述,其他地方都不存在,他不會有具體的面貌,因為他原本就只存在於想像中,是不能被具像化的東西,因為一旦被具像化了,那份想像就會消失了、被取代了,甚至變成主流的認知,那就是我所不能接受的。」

  他這番話說得挺抽象,我花了好一番工夫才稍微理解他在說什麼。「你的意思是,你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同人創作──就算那是BBC拍的,是這樣嗎?」

  「你又把問題扔回原點了,」他一臉不耐。「我沒有說我不接受同人創作,我說過我認同同人創作,任何人都有表達愛角色的自由。」

  我聳了聳肩。「但你現在看不起這種事了,對吧?你說你花了兩年寫的那篇同人文是團垃圾,你有沒有想過追那篇文的讀者會怎麼想?」

  「我有打算把它寫完。」他說。

  「你也只是想而已,你還是沒寫完啊。」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更不能草草結束它,我不能像你說的那樣,不想寫就不要寫,你就儘管說我自大還是自命清高好了,我是個白癡,自以為可以搞定一切,結果卻一團糟。」他說這話的時候,一陣風將他的圍巾吹下肩頭,他將滑落的圍巾再次揚到身後,並一屁股在立體藝術後方的石椅上坐了下來。

  「好吧,同人文的事就放過你,」我站到他面前,卻沒跟著坐下來。「那恐同的事該怎麼說?」

  他一臉震驚的看著我。「誰說我恐同了?」

  我踢開一個被吹到我跟前的飲料罐。「你說你不要你喜歡的角色被搞在一起,還說就是因為這樣才不想去推理場的,不是嘛?」

  他開口想反駁,但卻沒在第一時間脫口而出,反而沉靜下來,謹慎地挑選著用句:「我那樣說的意思是,我不要他們之間變得理所當然,你懂嗎?」

  「不懂。」我說。

  「你坐下來吧,別站在我前面,我覺得壓力很大。」他指了指另一張石椅,我雖然不怎麼想順他的意,但還是在石椅上坐了下來。

  「你知道所謂的擦邊球吧?」他稍微前傾身子說道。「就是那種明明兩個人之間沒什麼,但旁人怎麼看都覺得好像有鬼的情節。」

  「你說得再具體一點吧,我聽不太懂。」

  「就像……」他仰頭尋思著。「好吧,福爾摩斯跟華生,我現在只想得到這組,他們之間雖然是普通的友情沒錯,但要想成是朋友以上的關係也不是不可以吧?」

  「那倒是。」我同意道。

  「在這種設定下,很多情節都可以解釋成擦邊球,好像有點曖昧,但事實上又什麼都沒發生,只是稍稍在禁忌的那一端略微擦身而過,這就是擦邊球的真諦。」

  「所以咧?」我一臉茫然。

  「所以明著來就不好玩了啊,」他叫道。「你想想,一對拘謹的英國紳士,在必要的時候能夠為對方出生入死,但要真搞到床上去,你不覺得就破壞了想像空間嗎?就像綁著高馬尾的女高中生,你難道就不會去想像她放下頭髮是什麼模樣嗎?」

  「我是不會去想像什麼女高中生啦。」我沒趣地看著他,H的守備範圍向來很廣,一部份與我臭味相投,但另一部份卻又令我匪夷所思。

  「所以囉,」他一手指著石桌桌面,好像那裡有什麼作戰地圖似的。「這樣的東西搬到同人場來,你覺得那還會有什麼意思嗎?當然,不一定每家同人作都是搞到床上去的,一定也有專走擦邊球路線的,只是,再怎麼擦邊,是擦得過原作嗎?更何況,一個尺度跟原作差不了多少的同人作,又有什麼看頭?」

  「你這麼說不就矛盾了嗎?」我回道:「你說你不要看過激的,可是不過激,你又嫌他沒看頭,你這不是找麻煩嗎?」

  「所以我只能看原作,這就是我的結論。」他說。

  我不禁感到一股疲憊,我將手肘撐在石桌上,扶著腮幫子。「結果你還是否定同人創作嘛。」

  「我沒有否定,我只是認為這世上不會有能夠超越原作的仿作,我以前之所以寫那些,只是因為我想證明我能寫。」

  「你就不要哪天又讓我逮到你說什麼東西好萌想寫文什麼的。」我嘲諷道。

  「短期內不會再發生了,至少下個月以前我應該不會寫。」

  「你說的跟你做的都是兩回事,其實你有雙重人格吧。」我說。

  「我認為個人的想法跟寫出來的故事並不一定要劃上等號,現在跟你說話的這個我,跟寫小說的那個我並不是同一個人。」

  「你到底在胡說什麼啊?你還好嗎?是不是該吃藥了?」我皺眉盯著他。

  「就像我以前說過的,我討厭奇幻小說,那不符我的喜好,但我還是會去寫奇幻,那是因為我想證明我會寫,我只是不喜歡讀而已。」

  「有夠傲嬌的啦,你有病啊?不喜歡還硬要寫?」

  「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他說。「我腦袋裡的想法一直都在變化,今天我是這麼想的,明天可能就不一定了,我自己也說不準。」

  「但你仍是會婊人的,即使在你自己根本不握有什麼原則的狀態下,你還是會瞧不起別人、嘲笑別人,讓別人被你氣個半死。」

  他聳聳肩,似乎不認為這是種指責。「那是我調劑身心的娛樂之一。」

  「你沒想過你憑什麼嘲笑別人嗎?真搞不懂你一天到晚樹敵,為啥還能那麼悠哉。」

  他倚著桌緣,將一雙頗令我嫉妒的長腿交疊。「沒沒無聞的小人物,才有嘲笑那些大人物的資格,大人物必須學習敦厚、寬以待人,但小人物不用,因為小人物嫉妒他人、見不得別人好,是理所當然的事。」

  「但人如果一直那樣,就會是一輩子的小人物了。」

  「如果有人可以明確地告訴我,我何時可以成為大人物,那我就會好好地學習敦厚和寬以待人,但事實是我搞不好一輩子也當不上,那麼趁現在多婊幾個人又有什麼關係?」

  我盯著他一會,最後決定投降。「我一點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

  「那很好,因為連我自己也搞不懂。」

  「所以你不會去推理場了吧?」

  「有我想要的本我就會去。」

  「你朋友不是有報嗎?」我提醒他。「應該會出新刊吧?」

  他微蹙眉頭。「我不確定他們會不會在推理場出,也許會來不及。」

  我歪頭看著他。「你是不是希望他們來不及在推理場出?」

  他望向我,有點尷尬地笑了起來。「被你猜中了。」

  「你喔,有夠缺德的。」我站起身來,將外套領子拉高。「好吧,接下來要去哪?」

  「去夜市吧,我得去買條紋襪。」

  我瞪著他。「你要穿的?」

  「我穿那個幹麼?我女朋友要穿的,」他回了我一個白眼。「她說Cos的時候要用,叫我幫她找。」

  「好閃喔,不要閃我行不行?」我抱怨道,身為一個萬年單身腐男,聽到別人提起閃光一事總是有點淡淡的不爽。

  「你自己要問的,怪我囉?」

  「那既然你要去買襪子,我就直接回家了,」我說,並用大姆指指了指街道另一頭。「你沒有其他要去的地方了吧?」

  他看起來好像有點不太甘願放我走,但他仍回答道:「沒有了。」

  「那掰啦。」我朝他揚揚手,便轉身要往街道另一端走去。

  「嗯……」他回道,好像不太確定是不是該再接句「掰」。

  「啊──對了,差點忘了說!」我轉過身來大聲叫道,只見他已站在馬路邊,正打算橫越斑馬線,但他一聽到我嚷嚷又回過頭來。

  「什麼?」他本能地回道。

  「我忘了告訴你,」我沒走向他,而是站在原地朝他大聲說道:「推理場是五月二十八號,可別忘了喔!」

  當下,他的臉上頓時泛起了紅暈,一副尷尬到無地自容的樣子。

  「你為什麼要提醒我啊!」

  我大笑著揚長而去,留下他獨自站在那裡,有時候,H的弱點真是明顯到讓人感到不踩下去都對不起自己。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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