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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石】第二十一章‧黑色化身


  當歐洛克第一次看見「那東西」時,他只感到有一股明顯的不快湧上全身,就像是有一雙不安份的手──或是數百隻長滿細毛的蟲迅速從身上爬過,那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像是從頭到腳都被人摸透似地,自他十六歲以後,他就再也不曾被那種感覺盯上過──因為他在那之後就一直很小心,盡可能讓自己不要再陷入那種任人宰割的狀態,在他十六歲以前的生活是一場夢魘,此後的餘生他也不斷試圖著擺脫它,然而許久許久以後的現在,童年時代的惡夢已不再能困擾他,因為在歷經了許多次的死亡與新生之後,他逐漸發現,其實他就是惡夢本身,而且一直都是如此。

  他就這麼無所懼地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那東西」出現在他眼前為止。

  他第一次看到「牠」的時候,牠的模樣很像是一隻黑色的小貓,牠有著一身黑亮柔軟的毛皮,以及一雙淺藍色的眼睛,牠看來無比溫順、無比乖巧,正蜷縮在當時還不到九歲的魯思溫懷裡,然後魯思溫抬起他那雙一如人類般的灰褐眼睛,向他問道:

  「爸爸,我可以養牠嗎?」

  他緊盯著那化身成黑貓的「物體」,冷冷回道:「不可以,這種東西太容易死了。」

  魯思溫的雙眼頓時染上了急切的神色。「我發誓我會好好照顧牠,我會記得餵牠──我不會讓牠死掉的!」

  「不行就是不行,」他說,其實他有點害怕,但他的聲音聽來卻像是在發怒。「快把牠丟掉,丟得越遠越好,別讓我再看見你抱著那東西。」

  魯思溫稚齡的臉上透著失望、傷心──也許還有一點氣憤。「可是……爸爸──」

  「我說的話你沒在聽嗎?快把牠扔了!」

  「可是……可是外面很冷……牠還那麼小──牠會死掉的……」

  「魯思溫!聽話!」他命令道。「把牠扔了。」

  那天,魯思溫哭了,那雙灰褐色的眼睛因激動而轉為深紅,晶瑩的淚珠不斷從他粉撲撲的小臉上滑落,像他這樣擁有一半人類血統的孩子,哭泣的時候總是特別像人類,人類流得出透明的淚水,但純血的黑夜子民卻不然。

  他有兩個孩子,魯思溫是比較像人類的那一個,也是較早出生的,他在很多地方跟他的母親很像,同樣善良,也同樣軟弱,相形之下,另一個孩子就沒有那麼像人類,性情也和父親較為類似,正因如此,魯思溫一直都是特別需要擔心的那一個,在他們各自成年獨立後,這種情況仍然沒有改變。

  「那東西」在魯思溫還小的時候迷惑了他無數次,有時候是小貓,有時則是小狗或受傷的小鳥,牠永遠可以變化成各種不同的柔弱生物,引誘魯思溫接近牠,並毫無自覺地將自己的一部份獻給牠,為了保護魯思溫,他有好幾次不得不採取強硬手段,將魯思溫監禁起來,但仍然沒有用,他不能一直關著自己的兒子,而每當魯思溫得以自由活動後,那東西又會再度前來,吸食著他幼小的生命力。

  那東西不論變成什麼,都是黑色的,若當時魯思溫的年紀夠大,應該就會察覺有異,但那東西非常聰明,牠不會以歐洛克的伴侶為目標,也沒有試圖接近魯思溫的妹妹──儘管她最年幼、也理應最柔弱,但事實卻不然,對於任何有威脅的生物,她會毫不留情地予以殺害,她天生就較接近黑夜生物一些,對於這類事物相當敏感,下手也十分兇殘,也正因如此,她和哥哥總是很難相處得來,魯思溫無法理解妹妹的冷酷行徑,而他的妹妹也不能理解為何哥哥總是作百害而無一利的事。

  歐洛克活得夠久,懂得如何保護自己,他在上個世紀所結交的伴侶雖然還很年輕,但身邊也有忠實的理查守著,最小的女兒自小就相當獨立,他幾乎從不需要擔心她的安危。

  魯思溫是他唯一的弱點。

  最後,他只得妥協,他知道那東西要找的人是他,魯思溫只是個籌碼,是用來要脅他的最佳人質。

  那夜,魯思溫又再次被鎖在西邊塔樓的房間裡,哭著睡著了,但那東西仍在古堡附近蟄伏著,牠知道魯思溫遲早會再被放出來,而那就是牠的機會。

  歐洛克決定攤牌。

  他像一大片夜色般從城牆上滑落,穩穩地降臨到地面,那東西就在外頭窺伺著,儘管牠藏身得很好,但歐洛克嗅得出牠的氣味,那東西非常古老、也非常原始,身上散發著一種多年沉積的腐敗氣息,在那之中有許許多多的意念流動著,歐洛克很清楚,那全是犧牲在牠手下的生命,而令他不安的是,那些意念遠比他所能理解的還要久遠,很有可能早在他出生以前,那東西就早已在地球上存在了很長一段時間。

  他站在草地上,望著眼前幽暗的深林,儘管他的夜視能力很好,但那東西存心藏身起來的時候,他也找不著牠。

  「別躲了,出來吧,」歐洛克朝黑夜說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要找的人顯然是我,咱們不如就出來把話說開吧。」

  除了拂過林間的晚風之外,沒有任何回應。

  「……難道這東西連人話都不會說嗎?」歐洛克喃喃道。

  我當然懂人話,別太小看我了。

  那聲音幾乎是立刻貫穿進他的腦海,歐洛克被這突如其來的侵犯嚇了一跳,但他很快冷靜下來,試圖不要讓自己的慌亂顯得太明顯。

  「……你可以不要用這種方式說話嗎?我不太習慣──」

  沒辦法,我現在沒有聲帶,發不出你那種聲音。

  「好吧……既然這樣,」歐洛克嘆了口氣,他實在不喜歡這種意念直接灌進腦中的感覺。「那有什麼話就快說吧,我知道你的目的不是我兒子,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也沒什麼,只不過希望你替我做一件事。

  「先說好,我不幹殺人的勾當,」歐洛克說。「如果你要我做的事跟這方面有關的話,我可以介紹你合適的人選,但我本人是不沾這種事的。」

  那聲音在他腦中輕聲笑了起來,讓他覺得更不舒服,他無法分辨那聲音是男是女,也無從確認那到底是何種生物。

  如果只是那種事的話,我自己來就行了,我有不下千百種方式能讓人們發狂致死,從立刻暴斃到慢慢崩潰自殘至死的類型都有,那種事對我來說太簡單了,要奪走一個螻蟻般的生命有何困難?不,我要你做的不是這種小事,我要你替我做的──是給我一個賴以為生的形體。

  「形體……?你這話什麼意思?」

  那聲音又笑了。你不需要那麼緊張,我對你的血緣沒有興趣,也不想跟那沾上任何關係,我只是需要一個完整的儀式,讓我的身體更行動自如一點而已,那種儀式需要一本特定的書才能完成,我無法獨力取得那本書,所以我需要一個合適的人選助我一臂之力。

  歐洛克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你認為我是你所謂的合適人選?憑什麼?」

  就憑你是我一手造就出來的,歐洛克──不……該說是龍之子──弗拉德三世,當初我若沒有介入過你父親的決定,你根本就沒有機會活下來……也絕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得到永生。

  「你到底在說什──」

  你不記得了嗎?我倒是記得很清楚呢……在你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你父親曾想殺了你,因為你並不是在他的期望中所生下的,但他不敢這麼做……因為他知道你屬於一個令他恐懼的世界,你是被我所眷顧的人,你父親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和我訂下了契約,你注定要為我收回你父親的生命,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代表著他將會步向毀滅,所以他畏懼你、厭惡你,將你送去一個他再也不必見到你──卻會令你受到無盡折磨的異教之地,然而他卻不知道……這反而更加快了他的死亡,人類還真是愚蠢……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你根本不可能認識我父親,如果他見過你,我不可能會不知道!」

  那聲音在他腦海中幽幽地舒了口氣。你父親當然沒有見過我,因為我只是一個意念,沒有人真正知道我的名字,也沒有人為我創造出一個真實的形體,從地球上尚未有生命出現前,我就已經存在了很長了一段時間,我隨時可以侵入任何人的意念之中,在他們心底埋下惡的種子,你可以將我視為這個地球上所有惡意的總合,這世間一切的混亂與邪惡大都跟我有點關係,只是偶爾我會涉入得更深一點,當人們召喚我、需要我的時候,我在他們身上拿走的東西就會更多,你父親就是一個例子,他對他的信仰並沒有外表看來那麼忠誠,在他意志動搖的時候,他偶然得到了一本古書,於是他照著上面的記載召喚了我,並答應要以他的一個孩子作為獻祭,我原可以收下,但當我見到你,我卻突然改變了主意,我想著……要是讓你活下來,不知你會變成什麼樣子?所以我暗中保護了你很長一段時間,直到你在一場戰役中身首異處為止,我原以為這場遊戲就到此為止,但你卻以另一種形式活了下來,等到我再次注意到的時候,你已經是一個君臨黑夜的主宰了,我實在沒有想到當初一個偶然的念頭,會讓你成為這麼美麗的東西……

  一股令人不快的感覺滑進歐洛克的心頭,他頓時渾身一顫,並本能地想將那東西的意志隔絕在外,但卻沒有成功。

  「……請你住手,」歐洛克說,語帶不悅。「我允許你以這種方式跟我對話,但可沒允許你做到這個地步。」

  那東西很快便抽離開來,回到意識的表層,歐洛克不禁鬆了口氣。

  那……你的決定呢?那聲音輕輕笑道。

  「我有選擇的餘地嗎?」歐洛克說。

  我想應該沒有。

  歐洛克冷冷地哼了一聲,並微微將大衣領子拉近一些,儘管他並不感到寒冷。

  「那麼,你要我怎麼做?」

  我需要一些……你的生命。

  「……什麼意思?」

  你那近乎無窮盡的生命……我只要一點點就夠了,放心,我只會拿走我需要的份量,並不會殺死你,而且,那種東西……你還可以再自行製造,這不會對你造成任何損失的。

  歐洛克揚起一邊眉毛。「你想要我的血?」

  正是。

  「那樣的話,你也會變成吸血鬼了──你確定你真想這麼做?」

  以我現在的狀態……我是無法與地球上的生物真正同化的,儘管我可以變成類似的形體,但那並不能持續太久,所以我需要一種樣本──一種真正屬於地球生物的生命藍圖,將那置入我的體內,我才能轉化我自己,變得跟你們一樣可以行動自如,當然……我可以去找個人類當犧牲品,但人類的生命太短暫,形體也不夠耐用,所以……除了像你這種生物之外,我想不出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那還真是謝謝你的抬愛了。」歐洛克說道,並抬起一手,掀起袖口露出腕部。「要的話就快拿去,今後別再來煩我跟我的家人。」

  我答應你。

  忽然,某樣巨大的黑色物體從林中竄了出來,幾乎比一個成人還高,歐洛克還沒反應過來,就猛地被那東西緊緊攫住,它像一大團黑色的爛泥般黏在他身側,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吞沒進去,他本能地試圖反抗,卻只是更加深陷進去,那濃稠溫熱且散發著惡臭的黑色物體像水蛭般吸附在他的頸側,他感覺到某樣尖利的東西刺穿了他的皮膚,接著有一條像是舌尖的東西伸了進去,將傷口更加撐開,同時還不斷吸吮著他的血,他痛得幾乎叫出聲來,但那包覆住他的黑色物體掩住了他的嘴,他只能默默忍受直到結束,漸漸地,他的四肢失去了氣力,腦袋開始陷入暈眩,意識也逐漸模糊,過了幾乎像是有一世紀那麼久的時間,那東西的束縛才開始放鬆,他猛力推開它,這舉動用盡了他最後一點氣力,他立刻被暈眩所征服,失去重心靠在身後的石牆上,他伸手想抓住一點足以依附的東西,卻只抓到一堆脆弱的藤蔓與濕滑的青苔,最後,他一屁股跌坐在牆腳,一手護著仍在滲血的頸部,趴在草地上喘著氣。

  「該死……」他微弱地叫道。「你想全都拿走……讓我變成你的──」

  那東西像一團黑色的霧般凝滯在原地,歐洛克看不清楚他的樣貌,但他知道那東西在笑。

  真可惜,要是像你這麼美麗的東西能變成我的一部份就好了。

  歐洛克沒說話,只是趴在那兒瞪視著他。

  別這樣,我無意惹你生氣,只是……既然你也不是人類,那麼你也總該有過這種衝動吧?你應該可以理解的啊。

  「我拒絕回答你的問題。」歐洛克說。

  那東西發出一兩聲乾笑,但不再是出現在歐洛克的腦中。

  歐洛克盯著那團黑色物體,看見它開始緊聚在一起,慢慢縮小,變成一個近似人形的模樣,最後,那一層層的黑色泥狀物從外圍流下,滑到地上,形成一小灘黑色的泥沼,周遭的草沾到那灘東西都立刻腐爛死亡,冒出一陣陣難聞的氣體,而立於中間的那個黑色形體則漸漸露出其下較白的部份,當它身上所有的黑色泥狀物都脫落之後,一個年輕略帶小麥色的人類軀體便顯現其中,渾身赤裸,有著一頭黑髮和秀氣的長相,他眨了眨眼,兩道黑色的淚水便從他眼眶中流下,一路滴落在他的鎖骨上,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將身上殘存的黑色泥漬抹掉,然後聞了聞手上的黑泥,頓時一臉嫌惡。

  「天哪!我不知道我原來那麼臭!」他說,聲音是尚未變聲的少年音。

  「你現在知道了。」歐洛克說。

  「這個身體太弱小了。」少年評論道。

  歐洛克從地上撐起身子,他現在感覺比較好一些了,但暈眩感仍未完全消失。「別抱怨了,如果你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人類的話,體驗一下人類的童年對你應該會有好處。」

  少年從泥沼中跨出來,站定在草地上,身上殘存的黑色爛泥仍不斷滑落。

  「我以後會變得懼怕陽光嗎?」少年問道。

  「你可以試試,」歐洛克回道,並慢慢將護住頸側的手放開,那裡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痂。「不過對我來說,在太陽底下行走是沒問題的,我的家人也是。」

  「那我想我應該也不怕吧,說真的,吸血鬼怕陽光的傳言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歐洛克望了他一眼。「那跟賜血者的體質有關,據我所知,我的賜血者當時並不懼怕陽光,但他以前並非如此。」

  少年露出饒富興味的神情。「哦……?這倒讓我有些好奇了,你的賜血者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哼……我以為你應該知道得比我多才是?」

  少年低聲笑了起來。「你變成現在這樣的那一段過去我並沒有參與,而且你的賜血者很精明,他總是刻意避開我的注意──等到我再次想起這個有趣的人時,他早就已經不知躲到哪兒去了,你知道他現在的下落嗎?」

  「他很久以前就死了。」歐洛克坐起身來,靠在牆邊。

  少年皺起眉頭。「這是你聽說的?還是你親眼所見?」

  歐洛克有些不耐地閉起雙目。「如果他還活著,我會知道。」

  「真可惜,我一直想見他一面,」少年低頭沉吟:「當初在那本書上看到他的事時,我總覺得我跟他一定會合得來。」

  「哪本書?」歐洛克眨了眨眼。

  「他慫恿,你該知道的,」少年低眼看著他。「他慫恿她吃了那果實,害他們全被趕了出去,若不是那事情發生時我根本不在場,我差點會以為那是我親手去幹的。」

  歐洛克審視了他好一會兒,最後說道:「不,你跟他完全不同,就算他現在還活著,你們也不會合得來的。」

  「為什麼?我和他一樣也愛這個星球──我也愛人類啊!我愛他們的罪惡、愛他們的一切醜陋面,我煽動他們內心黑暗的那部份,讓他們聽憑自己最原始的慾望去行事,我和他所做的根本就沒有什麼不同啊!你憑什麼說得那麼篤定?」

  歐洛克輕輕搖頭。「你不是這個星球上的生物,所以你不明白,在你的內心──如果你有所謂的『心』的話──你肯定是沒有半點猶豫,也不會有所徬徨的,我知道你就是這樣的生物,因為我感覺得到,即使像這樣待在你對面,我也嗅得出你擁有非常古老且強大的力量,也許那幾乎接近所謂的『神』,只是你比較樂於毀滅,而非創造,光就這一點,我就能確定你和他即使相遇,也永遠不會搭在一塊兒。」

  少年瞇起那雙淡藍色的眼睛,在夜色裡,那雙眼睛幾乎像是透著冷光。「為什麼?」

  歐洛克發出一聲笑聲,但那笑聲卻顯得有些悲苦。「因為他很寂寞,可是你從來就不會有這種感覺。」

  「寂寞……?」少年像是從未聽過這個詞似地複述著。

  「我問你,當你煽動我父親的時候,你曾有過任何罪惡感嗎?當我落入那些異教徒手中時,你曾想過將我從那之中救出來嗎?」

  少年一臉匪夷所思地望著他。「──你在胡說什麼啊?我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呢?如果你沒有受到那種折磨,你現在根本就不可能變成這麼美麗的生物啊,為什麼我非要對這件事有罪惡感不可?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你這麼說也太奇怪了吧?」

  「看吧,」歐洛克將手一攤。「你果然不懂。」

  「我不懂什麼了──我當然懂你們所謂的罪惡感是什麼!但那種軟弱的情感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啊,我要那種沒用的東西做什麼?」

  歐洛克靜靜望著那張年輕的臉,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你曾想過要──擁有一個伴侶嗎?」

  少年略為侷促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當然有,我曾想過──要是我能遇到那個將你變成吸血鬼的人就好了,我們聯手合作肯定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有趣──我簡直迫不及待想看見人類的罪惡與愚昧究竟能到達什麼境界,只可惜……那傢伙已經不在了。」

  「我想,那就是你們的不同之處,」歐洛克不帶感情地說道。「他之所以尋找同伴只是因為他很寂寞,但你尋找同伴卻是為了讓這個世界毀滅得更快。」

  少年蹙起那對修長的雙眉。「別搞錯了,我從來就無意毀滅這個世界,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麼有趣的地方,我可不想太快失去我的玩具。」

  歐洛克不予置評地哼了一聲,然後抬起一隻手,說道:「拉我起來。」

  少年走上前去,握住他冰冷的手掌,將全身重心往後傾,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你身上的大衣借給我吧,」少年說道,「難道你要讓我赤身露體在街上走嗎?」

  「如果你想那麼做,我不反對。」歐洛克說,並有些不情願地將大衣脫下,遞給少年。「拿去,不用還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少年接過大衣,並咯咯笑了起來。「這我倒不太能保證。」

  「什……你說過──」

  「放心,我不會對你家人怎麼樣,從現在開始,這單純就只是我和你之間的事了,接下來,我會設法去找到那本能夠讓我更行動自如的書,到那個時候,我就可以將這個身體轉化得更完美,不過……為了能夠更融入人類社會裡,我可能還是會需要你的一點協助,如果你願意幫忙的話,我會很高興的。」少年說罷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

  歐洛克陰沉地盯著他好一會兒,最後開口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對吧?」

  「如果你希望你可愛的兒子能平安長大的話。」少年微笑道。

  歐洛克輕嘆了口氣。「好吧,我答應你。」

  「那就這麼說定了。」少年將大衣披在身上,嬌小的身軀幾乎完全被包裹住,僅露出衣襬下一雙裸足。

  「等等。」歐洛克說,並走近少年,伸手理了理少年黑色的亂髮,用指甲將他濕潤的瀏海往後梳平。

  少年有些困惑地望著他。「這是做什麼?」

  「這只是規矩,不用太在意。」歐洛克說罷便收回手。

  「規矩?」

  「一般情況下,賜血者必須照顧自己的受血者,直到他們能夠獨立生存為止,但你的情況特殊,所以可以省略。」歐洛克說。

  「哦……原來還有這種規矩呀?你們一族還真是奇妙。」

  「與其說是規矩,還不如說是該死的本能。」歐洛克嘟囔道。

  少年像是沒聽到這句話,只是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被撫平的頭髮。「雖然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不過這感覺還不錯,」他抬眼望向歐洛克,笑道:「那麼我走啦,後會有期。」

  「希望你別到處跟人說你的賜血者是誰,我一點也不想跟你們這種外來生物扯上關聯。」歐洛克說。

  「我不會說的,你放心吧。」少年低笑道,並轉過身去,走進林中,不久後便徹底地消失在夜色裡。

  歐洛克一直等到確定他離開後,才深吐了口氣,往後靠在佈滿藤蔓與青苔的石牆上。

  「出來吧,理查,」他低聲喚道。

  一頭銀白色的野獸從一旁的草叢中走出來,牠低垂著長形的吻部,雙耳略垂,像一隻犯了錯的狗兒。

  「該死,你待在那兒多久了?」歐洛克苦笑道。

  那頭銀色的野獸走到他身邊,發出低嗚聲,他彎下身來,拍了拍牠多毛的頭部,牠立刻伸出溫熱的舌頭舔著他的手,並在他的腿側摩蹭著。

  「你不該跟來的,」歐洛克說,並蹲在理查身邊,雙手埋在牠臉部兩側的白毛裡。「那傢伙很危險,要是他發現你的話──」

  他話還沒說完,理查便撲上他的身軀,舔舐著他頸側的傷口。

  「好了,別這樣──理查,那已經癒合了,不用……」他突然沒再說下去,反而伸手將理查環住,將臉埋在牠柔軟的毛皮裡。

  理查沒有反抗,只是任憑他抱著,並時而舔舐他的臉。

  「理查,我有時會想……」歐洛克低聲說道,「也許我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都沒有改變,我以為現在有很多事我都……但其實沒有,從來都沒有──」他突然搖了搖頭,將理查摟得更緊。「算了,我不知道我自己在說什麼,忘了這些蠢話吧。」

  他不再說下去,只是摟著懷中的白色野獸,而獸也順從地依偎著他,就這樣過了許久許久。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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