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奧托默下葬的那天下午,羅溫在塔樓窗邊對伊萊斯這麼說道:「奧托默向來是個節制的人,誰想得到他會醉倒在水池裡淹死呢?」
伊萊斯站在他身邊,望向窗外的庭園,從這裡可以看見那口淹死奧托默的水池,不過裏頭的水已經被抽乾了,不久後還是會再填滿的吧?伊萊斯想。
「雖然這麼說對奧托默有點過意不去,不過,我倒是有點慶幸。」伊萊斯垂著眼說道。
「慶幸什麼?」
「因為這件事,你的婚事也會因此延後一段時間吧?」
「伊萊斯……難道你還是對我……」
「對不起,羅溫,忘了我剛剛說的話吧,」伊萊斯別過頭去。「我明明對你承諾過,我再也不會拿這些事來煩你了,結果我卻……」
「你不需要道歉,伊萊斯,」羅溫將他拉向自己。「因為我對你也……」
他沒再說下去,而伊萊斯只是眨著湛藍的眼睛望著他。「羅溫?你想說什麼?」
羅溫嘆了口氣:「我想說的是──我……」
他伸手撫上伊萊斯的頭髮,微微傾近他的臉,有那麼一刻,他們幾乎雙唇交疊,但羅溫在最後一刻別過了頭,也將握著伊萊斯肩膀的手放開,往一旁走去。
「羅溫……」伊萊斯轉過頭來,輕喚他的名字。
「抱歉,伊萊斯……我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這整件事應該……應該在那天晚上就結束的,剛剛的事……就請你忘記吧。」
「我明白了,羅溫。」伊萊斯說道。
羅溫轉身往樓梯處走去,快步走下台階,卻正好和走上樓來的芙蘿拉撞個正著。
「羅溫?你怎麼慌慌張張的?要是一個不小心滾下樓去怎麼辦?」芙蘿拉叫道:「哎呀,你的臉色好糟,是不是生病了?」她說著便伸手想探觸羅溫的前額。
「沒有,芙蘿拉,我沒有生病,」羅溫急忙揮開她的手。「你……你怎麼會在這兒?我以為你這會兒該待在房間裡?」
「噯!房裡悶死了,又沒人陪我談天,無聊得要命,所以我就出來找你啦,我們的婚禮再不久就要舉行了,我想在婚宴上裝飾很多很多的花,你覺得好不好?」
「芙蘿拉,我知道你對這件事很期待,」羅溫握住她的手。「但能不能再等一等?我的醫官才剛因意外過世,現在不是個適合討論婚事的時機啊。」
聽到這話,芙蘿拉立刻將羅溫的手甩開。「等一等?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只不過是死了個醫官罷了,為什麼我的婚事要為此暫緩?」
「芙蘿拉,你這麼說太過分了,奧托默醫官是我盡忠職守的部屬,我怎麼能全然不為他哀悼,而迫不及待地去舉行婚禮呢?」
「那是你的事,我又不認識他,為什麼連我也要陪著你一塊兒哀悼他的死呢?那種在人家的舞會上出事的傢伙真是不識相!我最討厭那種人了!」
「你怎能這麼說?難道奧托默是故意要摔進池子裡的嗎?請你對死者尊重點,芙蘿拉!」
「哼!為了個微不足道的醫官,你居然就這樣對未婚妻大呼小叫的,我可是未來將要成為王子妃的人,為什麼我要去尊重那種人呢?真是莫名其妙!」
芙蘿拉說完這番話後便氣呼呼地轉身下樓走了,而被激怒的羅溫只是站在原地,並沒有追過去。
一個人影站在他身後的樓梯口,面無表情地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等到芙蘿拉走遠後,他才從那裏走了下來。
「羅溫?怎麼了?我好像聽到你跟芙蘿拉在吵架?」
羅溫抬起頭來,只見伊萊斯正從樓梯上走下來。「唉……也沒什麼,她只是在不滿婚事暫緩的事,」羅溫勉強擠出一個苦笑。「芙蘿拉從小就很任性,我早就習慣了。」
伊萊斯走到他身旁,說道:「你該去找她,羅溫,在婚禮前就鬧得不愉快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這我也知道,只是……她實在是太不可理喻了。」
「女人都是那樣的,」伊萊斯說。「她對婚禮的事那麼期待,知道非得延期她一定很失望,你好好安撫她幾句不就沒事了,畢竟她之所以會那麼期待跟你結婚,正是因為她愛你啊。」
羅溫望著他,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伊萊斯,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只要有你在身邊,我就會覺得很安心,要是芙蘿拉能多跟你學學該有多好。」
聽到這話,伊萊斯沉默了一會兒。「羅溫,你愛芙蘿拉嗎?」
「我……」羅溫輕嘆了口氣:「坦白說,我並不確定,我之所以想娶她,或許只是因為我認為我應該這麼做而已。」
「那麼,你心裡有真正深愛的人嗎?」
「我……」羅溫凝視著眼前的伊萊斯,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然後伊萊斯笑了起來。
「抱歉,我不該這樣探問你的隱私,我想我只是……只是還抱持著無謂的希望而已,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但我還是……」
他不再說下去,而是轉身登上階梯。
「伊萊斯……」羅溫伸出手,想拉住伊萊斯的手,但伊萊斯卻已快步走上樓去,消失在轉角處。
羅溫站在那兒,迷惘地望著伊萊斯離去的方向,在此同時,他心中早已不復存該去追回芙蘿拉的念頭。
兩個月後,羅溫與芙蘿拉的婚禮順利舉行,而伊萊斯也越來越少和羅溫見面,不久後,羅溫幾乎忘了伊萊斯曾如何動搖他的心,直到某天下午他在花園裡遇見伊萊斯為止。
這天,芙蘿拉挽著羅溫的手,兩人一道在花園裡散步,芙蘿拉彷彿有說不完的話題,但羅溫一句話也插不上,他突然感到一股沮喪襲上心頭,已經和芙蘿拉成婚的事實直到此時才讓他產生了真實感,難道往後他都必須要忍受芙蘿拉用這些無聊的話題來煩他嗎?現在他倒還可以忍受,因為芙蘿拉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孩,當她因為一件無聊事而笑得花枝亂顫時,至少她的笑容看來賞心悅目,但再過十年、二十年後呢?羅溫實在無法想像屆時他還能有多大耐心聽芙蘿拉這樣閒扯,他寧願去打獵,或是到藏書室裡去找伊萊斯談天,即使一整天什麼都不做也無所謂,總好過陪芙蘿拉在這兒悶得發慌。
這時想到伊萊斯令他稍微好過了些,不知道伊萊斯現在在做什麼?他想。自從他與芙蘿拉成婚後,芙蘿拉幾乎每天黏著他,他根本沒有機會去找伊萊斯,他開始懷念起以往那種他高興上哪兒去就上哪兒去的日子,而且伊萊斯跟芙蘿拉不一樣,他從來就不會管他去哪或是做些什麼,但芙蘿拉卻什麼都要管,好像他是她的私有財產似地,只要和芙蘿拉在一起,他就總有種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哎呀!討厭!」突然,身旁的芙蘿拉叫了起來,將羅溫一下子從入神狀態喚回現實,他回過頭來,只見芙蘿拉正彎身拉著自己的裙襬,而她的裙子已被她腳邊的花叢勾破了一個洞。
「沒事吧,芙蘿拉?」羅溫問道。「有沒有傷到哪兒?」
「沒有,只是……你看啦,我的裙子都被勾破了,這布料可是很名貴的!我當初好不容易才讓父王買給我的,現在破了是要怎麼辦才好!」
「你要的話,以後再訂做一件不就成了?只不過是件裙子而已嘛。」
芙蘿拉這時抬頭瞪了他一眼。「你沒聽見我剛剛說的嗎?這是很名貴的料子,是非常難買到的,破了就沒有了!」
「那就差人替你縫補一下呀,更何況,難道你就不能穿別件嗎?」
「就算拿去縫補,它也不可能恢復原狀了!你根本就不懂,這件衣服對我來說是無可取代的!」芙蘿拉叫道。
「但對我來說,它就跟你衣櫃裡其他那些華服沒有什麼不同,不管是哪種衣服,穿久了遲早都會破的,你又何必將這事看得那麼嚴重?」
「我最喜歡的衣服破了,你不安慰我就算了,竟然還這樣對我說話,你這人真是一點也不體貼!哼!」
芙蘿拉說罷轉身便走,但羅溫叫住她:「你上哪兒去?你是用這種態度對待丈夫的嗎?」
芙蘿拉轉過頭來,以極度嫌惡的表情說道:「要是我早知道你是這麼不懂憐香惜玉的人,我才不會嫁給你!」
她說完便獨自走掉了,而羅溫被她氣得簡直說不出話來。
「天哪……這女人怎麼能這麼不可理喻!我到底是娶了什麼怪物了我!」他抹了抹臉,轉身走回花園小徑,在一張石板椅上坐下,此時他一點兒也不想去追回芙蘿拉,就讓那個女人氣死好了!他這麼想道。
這時,一陣窸窸窣窣聲從樹叢中傳來,將羅溫嚇了一跳,他立刻跳起身來,大聲朝樹叢中問道:「是誰躲在哪兒?」
一個熟悉的人影從樹叢間走了出來,有些歉然地說道:「羅溫,是我,伊萊斯。」
看到伊萊斯竟然在這裡,頓時令羅溫吃了一驚。「伊萊斯……你怎麼會?噢!老天,你該不會都聽見了吧?」
伊萊斯點點頭。「是的,我都聽見了,看到你們走進來時,我本想趕快離開的,但實在找不到機會……所以我只好躲在樹叢後。」
「這真是太丟臉了,」羅溫一手扶額。「讓你看到我這樣子……我居然連自己的妻子都管教不好。」
「慢慢來吧,羅溫,總是需要時間的。」
羅溫嘆了口氣,並一屁股坐回石板椅上。「坦白說,我越來越沒自信了,我真能等到她改掉這性子的一天嗎?我甚至連與她好好相處個一刻鐘都做不到。」
伊萊斯也在他身旁坐下,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會有那一天的,你別胡思亂想,芙蘿拉她現在畢竟還很年輕,還脫離不了那股孩子氣,但假以時日她就會變得更穩重的。」
「我真是受夠像她這種年紀小的女孩了,」羅溫說道。「像你這樣不是很好嗎?」
「我?」伊萊斯眨了眨眼。
羅溫轉過臉來,注視著他。「如果她像你這樣的話,那麼我就用不著等她變得穩重了不是嗎?因為你已經是個夠沉穩的成年人了,你不會像她這樣吵吵鬧鬧的,也從來就不會惹別人生氣,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總是覺得心浮氣躁,一顆心怎麼就是靜不下來,但換作是你就不一樣,像現在和你待在一塊兒,我就覺得好安心也好放鬆,你知道嗎?每次芙蘿拉又惹我生氣的時候,我就好想來找你,因為你和她完全不一樣,你總是能令我感到快樂,但芙蘿拉卻怎麼也做不到這一點。」
「你怎麼能這麼說?羅溫,芙蘿拉是你的妻子,你怎麼能拿我這種人跟她相提並論呢?我只是你的朋友,我無論如何是不能取代她的地位的,即使你覺得跟我在一起比較快樂,但那也只是因為你的心還沒有完全定下來罷了,你以後別再說這種話了,我曾在你的婚禮上祝福過你,我不想聽見你對你的婚姻說這些喪氣話。」
「這不是喪氣話,伊萊斯,」羅溫突然握住伊萊斯的手。「這不是什麼我的心還沒有定下來,而是我真真切切地這麼想,我實在非常後悔娶了芙蘿拉,我之所以跟她結婚,完全只是為了想完成父王的心願,而我現在才確實體認到,我根本不愛她,我怎麼能和一個我並不愛的女人共度餘生呢?一想到這裡,我就感到頭皮發麻。」
「但她愛你呀,你怎麼能辜負一個深愛你的女人呢?」
「老實說,我現在越來越懷疑這一點了,」羅溫垂著眼說道:「芙蘿拉真的是因為愛我才嫁給我的嗎?我有時會想,她說不定只是想享受贏得我的勝利感罷了,她從小就是那種喜歡別人奉承她、將別人踩在腳下的人,只要是她想得到的東西,她說什麼都一定要得到,但得到之後她很快就會膩了,並將那東西像垃圾般扔在一邊,我想,對她而言,我就是那一樣她不擇手段也要得到的東西,但她如今已經得到我了,所以她就膩了,將我扔到一旁去,她從來就不關心我的感受,每次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只關心那些跟她自己有關的事,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噓寒問暖的話,難道你認為像她這樣自私的女人,我還需要顧及她的感受嗎?」
「別再說了,羅溫……」
「伊萊斯,你還記得這裡是哪裡嗎?」羅溫突然這麼問道。
「呃……?」
羅溫轉過頭來,望向伊萊斯的臉。「在選妃舞會的那天晚上,我就是在這兒找到你的。」
一聽到羅溫這麼說,伊萊斯的臉頓時紅了。「羅溫,我們說好別再提這事的……」
「沒錯,可是我不能將這事當成沒發生過,我也曾試著想忘掉它,但我就是辦不到。」
「對不起,羅溫……我真的對你很抱歉,我那時實在不該……」
羅溫將他拉向自己。「你不需要道歉,伊萊斯,我那天的確也想跟你這麼做……真要說的話,我們倆人都有錯。」
「但先誘惑你的人是我,我犯了不可饒恕的罪孽,我明知道那天是你的選妃舞會,卻還對你做那種事……」
「別再提什麼選妃舞會了,那根本從頭至尾都是個錯誤!是一場大笑話!」羅溫叫道。「我真正想要的只有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你,伊萊斯,打從一開始我就只想要你。」
伊萊斯看來像是受到很大的驚嚇,他整個人跳了起來,臉上滿是不知所措的神情。「你……你到底在說什麼!羅溫,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別再說了,我請求你別再說下去了!」
「我偏要說,我早該對你告白這一切的,但我卻因為太過軟弱而說不出口,」羅溫也跟著站起身來,並緊抓住伊萊斯的雙肩。「我實在對這份感情太過恐懼了,因為那是絕不見容於這世間的事,但我再也壓抑不住我的心了,我愛你,伊萊斯,你曾在此地告訴過我你也愛我,而天知道我當時聽見這句話有多麼高興……但我當時卻因恐懼而退卻了,我無恥地選擇了絕不會受到譴責的那條路,將你一個人獨留在黑暗裡,而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人不能違背自己的心活下去,我違背自己的心娶了一個我根本不愛的人,這打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我應該更堅定地留在你身邊,而不是背棄你而去,我違反了我的誓言,但你卻仍然如此寬厚地待我,面對像你這樣善良的人,我簡直羞愧到恨不得乾脆自裁算了!」
「我求你千萬別這麼說!羅溫,你明知道我不會捨得你自裁,連聽見你有一丁點這種想法都會叫我心痛!求求你別再說這些話了!」
「那就接受我,伊萊斯,我請求你──」羅溫執起伊萊斯的手,在他面前單膝跪下。「你曾說過你也愛我,既然我們彼此相愛,那麼請你別再推開我,別再從我身邊逃開好嗎?」
伊萊斯閉上眼深吸了口氣,然後睜開雙眼,像是下了極大決心似地直視著羅溫。「那麼,你要我怎麼做?你覺得芙蘿拉有可能會允許這種事發生嗎?」
「別再對我提芙蘿拉了!伊萊斯,我不會讓她知道我們之間的事,嚴格說起來,先得到我的心與身體的人是你,芙蘿拉是在那之後才介入的,我現在……幾乎都要恨起她來了,如果她沒有出現,那麼或許我們現在還能在一起,我也不會去結那場愚蠢可笑的婚!」
「羅溫……你知道你自己到底在說什麼嗎?這是背叛、是不忠的行為,你簡直是瘋了……我不想再聽你說這些,我要走了。」伊萊斯說著便甩開羅溫的手,轉身要往花園外走去,但羅溫立刻站起身來,一把抓住他的胳臂,將他拉進懷中,緊擁著他。
「羅溫!你快放手──」伊萊斯掙扎起來。「要是被人看見了……」
「不要走,伊萊斯。」羅溫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聽到羅溫的語氣,伊萊斯便逐漸停止了掙扎,他遲疑了一會兒,將雙手緩緩舉起,猶疑著是否該回擁羅溫。
羅溫的臉在他頰邊輕輕摩娑,他感覺到羅溫的手撫觸著他的後頸,將他的領子微微拉下,接著羅溫的唇從他耳邊一路吻至頸部,他忍不住顫抖起來,並不自覺地發出微弱呻吟。
「不可以,羅溫……」
但羅溫的手此時更加放肆起來,一路從他背部游移至腰間,伊萊斯不禁輕叫,雙手也下意識地回擁住羅溫的身軀,隨後他們擁吻,而伊萊斯最後一次推開了羅溫。
「伊萊斯……」羅溫的臉上夾雜著情慾與痛苦,他不敢相信伊萊斯竟然仍拒絕了他。「你為什麼──」
「不能在這裡,羅溫,會有人看見。」伊萊斯喘著氣說道:「到我房裡去,我們繞花園後方的路,不可以通過正廳,那樣說不定會撞見芙蘿拉或其他人。」
聽到這番話,羅溫頓時愣住了。「伊萊斯,你是說……」
「是我把你領進地獄裡的,我理應陪你一起承擔罪孽。」伊萊斯朝他伸出一手。「走吧。」
羅溫這才露出微笑,並握住伊萊斯的手,倆人十指緊扣。「嗯。」
他們匆匆離開了花園,從一條僻靜的小道離去,途中沒有撞見任何人,也不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此之後,羅溫對於芙蘿拉的脾氣變得更加難以容忍,每當他又與芙蘿拉鬧得不愉快時,他就會無可避免地想起伊萊斯,而當他忍不住溜去伊萊斯的房裡見他時,伊萊斯也總是順從地等待他來訪,並且永遠都能取悅他。
四月的一個夜晚,坎瑟斯王終於與世長辭,當夜,羅溫在父王的床前哭泣了許久,但待在他身旁的只有伊萊斯一個人,芙蘿拉對坎瑟斯王死去的事並不怎麼在乎,而她也向來不打算掩飾這一點,對她而言,坎瑟斯王的死代表羅溫能夠早日即位,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那夜,羅溫帶著哭紅的眼離開了父王的寢宮,他並不想在這種時候見到芙蘿拉,因為她知道芙蘿拉對此事毫不在乎,於是他走到中庭裡,任自己沐於滿天星辰之下,即使拂來的夜風仍帶有幾許寒意,他也不以為意。
「你該回房了,羅溫,站在這兒會著涼的。」伊萊斯走到他身邊說道。
「我不想回去。」羅溫回道。
「難道你想整夜站在這兒吹風嗎?」伊萊斯問,但羅溫似乎不想回答,伊萊斯站在那裡盯著他一會兒,最後嘆了口氣,將身上的外衣脫了下來,披在羅溫肩上。「披上這個吧,我可不想看你生病。」
羅溫轉過頭來,望向伊萊斯。「難道你就不擔心自己生病嗎?不要這樣,伊萊斯。」
「如果你不想看我生病,那就進屋裡來,否則我就跟你杵在這兒直到你改變主意為止。」
羅溫嘆了口氣:「你這個傻子。」說罷他拉著伊萊斯的手,陪他一道走進室內的大理石長廊。
「你再不回房去,芙蘿拉會擔心的。」進屋時伊萊斯這麼說道。
「我不想讓她看見我這個樣子,」羅溫將伊萊斯披在他肩上的外衣脫了下來,遞還給他。「我的眼睛一定哭得很腫,對她來說,這根本不是值得那麼傷心的事,我不想讓她看見我這麼軟弱的一面。」
「但她是你最親密的人啊,她見了你這樣一定也很難過的。」
羅溫定定地望著他。「我最親密的人是你,伊萊斯,我與你共享一張床榻的時間甚至遠比和她在一起的時間來得還長,她又了解我什麼了?與我結婚這麼久,她甚至根本不懂我內心在想什麼,也不明白我所需要的到底是什麼。」
「你不該這樣說她,這對她不公平。」伊萊斯說。
「是她先對我不公平的,伊萊斯,這件事我一直不願在你面前說,但我實在是忍不住了,你知道嗎?她根本不喜歡跟我同床共枕,作為一個妻子,她甚至不願對我盡她應盡的義務。」
聽到他這麼說,伊萊斯似乎很驚訝。「天哪!羅溫,你不該告訴我這些的,別說了,我不想聽,我不該知道這種事!」
「就算我不說,難道你就察覺不出來嗎?」羅溫握住他的手。「只有你能令我感到快樂,不論是心靈還是肉體,我已經完全在你的掌心裡了,要是當初和我結婚的人不是芙蘿拉,而是你就好了,我多麼希望成為我伴侶的人是你,而不是芙蘿拉。」
「別再這樣胡說八道了,你明知我不可能和你結婚,因為我並不是真正的女人。」
「我已經受夠真正的女人了,如果女人都像是芙蘿拉那樣的話,那我寧可不要。」
「羅溫,你別再無理取鬧了,這不是你說要不要就可以了事的,請你別再說這些不可能的事了,我每次聽你這樣說都會感到心痛,像現在這樣待在你的身邊,我就已經很滿足了,我請求你再也不要說那些譴責你妻子的話了。」
羅溫突然笑了起來,他推開伊萊斯的手,走到一旁去,像個走投無路的人那樣靠在牆邊。「太可笑了,這一切真是太可笑了,我的父王已死,如今我就要繼承王位,成為這國家的統治者了,但我卻永遠不能和我所愛的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對不起你,伊萊斯,因為我連個名份都不能給你。」
伊萊斯走上前去,對他說道:「我根本不在乎什麼名份,我說過了,我只要能待在你身邊就心滿意足了。」
羅溫伸出手,輕輕撫上伊萊斯的臉頰。「伊萊斯,為什麼你總是這麼善良呢?你老是在為別人著想,難道你從不為自己設想嗎?難道你甘願就這麼委屈地過一輩子嗎?」
「我並不感到委屈,羅溫,」伊萊斯撫觸著羅溫的手。「也許在你看來是如此,但對我來說卻不是這樣,跟以前被囚禁在巴蒂爾的地下密室相比,我現在所擁有的這一切簡直讓我幸福得不敢相信,我已經擁有了你的愛,我怎能再奢求更多呢?別再說這些了,快回到芙蘿拉身邊去吧,她才是在這種時候應該待在你身旁的人,如果你不願為她著想,那麼就為我著想吧,我最不願聽見的就是你在我面前譴責你的妻子,那會讓我感到更加自責,夜深了,快回去吧,羅溫。」
羅溫遲疑了一會兒,但最後仍決定聽從伊萊斯的話,他將伊萊斯的手拉過來,像對待一朵嬌弱的花那樣輕吻他的手指,並說道:「我多麼不忍心將你一個人獨留在這兒,吾愛。」
他不捨地放開伊萊斯的手,轉身往寢宮走去,臨走時還不忘回頭多看伊萊斯幾眼,彷彿深怕過了今晚就再也見不到他這位溫柔的情人。
伊萊斯一直等到羅溫的身影消失在長廊上,才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但他卻突然感到一股暈眩,他連忙一手撐在牆邊,才沒有跌倒在地。
他感到很疲累,這陣子以來,他每天都莫名地感到疲倦,以往他總是很早起的,但最近幾個月來卻經常感到怎麼睡也睡不夠,此外,他還發現到最近他的食慾似乎變得更旺盛了,他確信自己近來變得發胖許多,而這在過去是很少發生的事。
他清楚記得他上一次發生這種情況是由於什麼原因造成的。
他深吸了口氣,並徐徐吐出,直到暈眩感消失後才緩緩將身子從牆邊移開。
現在還不是告訴羅溫的時機。他想;但他遲早是會告訴羅溫的,他還不確定此事對於羅溫與芙蘿拉之間的婚姻是否會帶來任何影響,但芙蘿拉在羅溫眼中會因此越來越失寵倒是肯定的。
他並不打算徹底奪走芙蘿拉的地位,因為他甚至開始有些同情芙蘿拉了,他原先並未料想到羅溫對自己會迷戀至此,他一直認為像芙蘿拉那樣年輕有活力的女人才是羅溫想要的,儘管他或許能在羅溫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但他充其量只能算是半個女人,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對羅溫的影響力會這麼大。
當然,這原本就理應是他所擅長的,他不禁痛苦地想起過去被巴蒂爾囚禁的那段歲月,他在那裏學會了他即使光回想都會感到可恥的種種事情,他曾希望自己能夠永遠忘記那些事,但如今他卻憑這些事贏得了羅溫的全部,羅溫已經離不開他了,就像巴蒂爾一樣,誰也無法滿足,只能是他。
有時伊萊斯會對羅溫的依戀感到有些恐懼,因為巴蒂爾也曾像他那樣,偶爾伊萊斯會驚訝地發現他們倆人是如此相像,但這種念頭往往只在一瞬間就消失得煙消雲散,因為羅溫完全不同於巴蒂爾,不論何時,羅溫總是對他極為溫柔,不像巴蒂爾只是出於肉慾而凌辱他,羅溫是真正愛他的,他永遠不會像巴蒂爾那樣殘忍地對待他。
他知道自己可以全然地信任羅溫,因為羅溫絕不會棄他而去,也絕不會傷害他,羅溫是他能全心去愛的對象,打從他出生以來,他就從未遇見這樣的人,但也正因為羅溫如此地不同於他以往所見過的人,反而讓他感到一絲不安。
儘管他並不清楚自己在不安些什麼。
也許他只是太久沒有得到真正的快樂,以致於他早已忘了該如何去享受這份感覺。
他已經不再是巴蒂爾的囚犯,而知道他祕密的奧托默也死了,儘管他與羅溫之間仍有芙蘿拉這個阻礙,但羅溫將全部的心都給了他,事到如今,芙蘿拉對他們之間的關係也不太可能造成什麼威脅了。
那麼他還在怕什麼?
一陣夜風從窗外吹進來,像一隻不懷好意的手那樣拂過他的身軀,他感到一陣顫慄,於是他本能地抱住自己的胳臂,像隻受驚的動物那樣縮了縮脖子。
有那麼一刻,他覺得奧托默似乎仍在這裡,正用那雙充滿敵意的眼睛在他背後死盯著他,他猛地轉身,但大理石長廊上卻只有他自己一個人。
當然只會有他自己一個人,奧托默已經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是他親眼確認奧托默斷氣的不是嗎?奧托默會有這種下場都是他自找的,要不是他打算揭發別人的過去,甚至還以此作為要脅,他也用不著被壓進那口池子裡活活淹死。
伊萊斯在無人的長廊上暗自嚥了口唾液。
他沒有錯,那是奧托默自找的,全是他自找的。
即使奧托默真變成了鬼魂來找他,那又有什麼好怕的?
真要說的話,他自己不也是個鬼魂嗎?打從他被關進巴蒂爾的囚室那一刻起,他不也就等於是從這世上被抹殺了嗎?
他什麼也不是,而是個從地獄中逃出的鬼魂,一個從沒想過自己能夠重獲新生的鬼魂。
他轉身離開那裡,將一切不安拋至腦後,也將罪惡感逐出自己的心頭,奧托默之死只是他所犯過的其中一樁罪孽,而那與他過去所犯的罪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他像一縷幽魂那樣掠過昏黃長廊,消失在黑夜裡。
數日之後的一個夜晚,羅溫突然衣衫不整地來到伊萊斯的臥房,並且看來極為震怒,伊萊斯看到他這樣簡直嚇壞了,連忙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芙蘿拉她拒絕我,你知道嗎?她竟然膽敢拒絕我!」羅溫說著一把將伊萊斯推開,走到房間中央的桌几前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並一口灌下。
「怎麼會呢?她以前從未這樣的不是嗎?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羅溫用力拍桌,打斷了伊萊斯的話。「她不准我碰她,我氣不過,所以就扔下她到這兒來了。」
「可是總有個原因啊,羅溫,你是不是對她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
這時,羅溫的怒氣似乎稍微平息了下來,表情反而變得有些歉疚。「她知道了。」
伊萊斯心頭一驚。「她……知道了什麼?」
羅溫抬頭望著他,眼中似乎閃著些什麼。「你和我的事,她全都知道了。」
「但……她──她怎麼會知道呢?不是一直都沒發現嗎?」伊萊斯問道,但心裡知道自己是明知故問,這事遲早會有被芙蘿拉發現的一天,但他沒想到這天會來得那麼快。
「也許是下人跟她說了些什麼吧。」羅溫揉了揉額頭。
「那……」伊萊斯拉了張椅子坐到他對面。「那她怎麼說?」
「她說我不准碰她,但她也不准我離開她,」羅溫望向他。「她說要是今晚我膽敢到你這兒來,她就死給我看。」
這話讓伊萊斯的臉色一下子嚇得涮白。「那你怎麼還到這兒來呢?快回去吧,她只是在說氣話罷了,我相信只要你好好安撫她,她一定會原諒你的。」
「原諒我?為什麼我和所愛的人在一起需要她的原諒呢?她從來沒有一天善待過我,我又為什麼每次都非得對她低聲下氣不可呢?」
「羅溫,你不該這麼說,你對她有婚姻的責任得負,再怎麼說你也不能這樣對待她呀!要是……要是她真的一時想不開去尋死的話那該怎麼辦?」
「那女人只要一有什麼不如意,就拿死來逼我,我早就聽膩她那一套了,你放心吧,她根本不敢真去尋死的,她還要在這世上活上很長一段時間來折磨我呢。」
聽到羅溫這麼說,伊萊斯心裡稍微放寬了點。「但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為了氣她而來找我啊,這樣下去對你們倆人之間不會有任何幫助的,快回去她身邊吧。」
「不要再叫我回去她身邊了!伊萊斯,我只想待在你身邊,我再也不想做違背自己真心的事了,我請求你,至少在今晚,你別說這些勸我回到她身邊的話好嗎?」
「可是……站在我的立場,我實在不該……」
「不要再說什麼該不該了!」羅溫突然一把抓住伊萊斯的手。「我不想聽你說這些,你沒聽到嗎?」
「羅溫……你弄痛我了,請你放手……」
羅溫站起身來,將伊萊斯使力拉向一旁,並將他推到床上。
「難道我說那麼多你還不懂嗎?」羅溫對他吼道:「為什麼總要為別人說話?你一點也沒有想要留住我的念頭嗎?如果你愛我,你就應該更自私一點不是嗎?」
「羅溫……請你別再這麼說了,你這麼說……我很為難……」
「為難?」羅溫輕蔑地笑了:「這麼說,你說愛我全都是假的嗎?你對一個人的感情難道是能夠說收就收,說放就放的嗎?」
「你怎能這麼說?」伊萊斯站起身來。「我會這麼勸你,全都是為了你著想啊!你現在是一個國家的君主了,如果你不忠於你的婚姻,跟我這種不男不女的人在一起,別人知道了會怎麼想?你的子民對你又會怎麼想?你得顧全大局呀,羅溫,我怎麼樣都沒關係,但我絕不願你因為我的關係,將你的聲望和名譽全都葬送到黑暗之中!」
羅溫站在那兒望著他,一雙眼紅了起來。「我多麼希望我不是一國之君,又是多麼希望我不是身為我自己,你哪裡能明白?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來到這裡的,我有好幾次都曾經想過,要是我們能在別的地方相遇就好了,要是……你不是巴蒂爾的兒子,我也不是父王的繼承人……那該有多好……」
「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也曾想過……要是我們只是兩個普通人,要是……我不是這種恥辱的身體就好了,那樣的話──」
「不,你不明白,你根本就不明白!」
羅溫突然大吼著將伊萊斯推回床上,並按住掙扎的伊萊斯,將他的領子扯開,並解開他的腰帶。
「不要──我求你不要這樣!羅溫!羅溫──快住手──」伊萊斯掙扎起來,但卻徒勞,羅溫騎在他身上,將他身上的衣物全扯下來,並粗暴地親吻他,伊萊斯的上衣被拉到腰間,羅溫緊擁著他,吸吮他平坦卻柔軟的胸部,伊萊斯儘管感到痛楚,卻也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他試圖推開羅溫,但腰部卻下意識地挺起,碰觸到羅溫的雙腿之間。
「你也想要我……對吧?」羅溫低聲說道:「就算你想推開我,你的身體還是渴望我,你根本騙不了誰,你知道你喜歡這樣。」
伊萊斯喘著氣,雙手撫摸著羅溫的深褐色頭髮,將手指伸到他的髮絲之中。「羅溫……不要這樣──我並不想……」
「你說你不想怎樣?你說啊!」羅溫突然猛力將伊萊斯的長褲扯至膝蓋,並緊貼著他的下半身,伸手觸摸伊萊斯屬於女性的那部分,而那裏早已一片濕潤。
伊萊斯沒有回答,而是掩著臉,發出細小的嗚咽聲。
「你要我占有哪一部分的你?伊萊斯,女性的那部分?還是男性的那部分?」
「別說了……羅溫……我求你別說了……」伊萊斯的聲音埋在雙掌中。「如果你愛我,你就不該這樣羞辱我。」
羅溫這時不再強壓著伊萊斯,他略微起身,膝蓋深深地陷進床單裡,然後他舉起手,輕輕將伊萊斯掩著臉的手撥開。
「伊萊斯,你回答我,」羅溫輕聲說道:「只要你回答一聲『不』,那麼我就會立刻離開這間房,從此再也不會爬上你的床褥,只將你當成一位朋友,一位兄弟那樣看待……你告訴我,你的回答是什麼?」
「我……」伊萊斯舉目望著羅溫,看見在他眼中打轉的淚光。
那一刻,他在心底自問,難道他真的想拒絕羅溫嗎?
他伸出手,撫觸羅溫的臉,將他拉近自己,深深地吻了他。
他怎麼能將羅溫放開,事到如今,他早就不能回頭了。
羅溫迫切地回應著他的吻,而伊萊斯的手也開始迅速地將羅溫的上衣解開,當羅溫脫下那件衣服,並將其扔在地上的時候,伊萊斯便很快往後挪動身子,讓自己能夠平躺在床上最舒適的位置,那個以往他總是等在那裏任羅溫占有他的位置。
「快來。」伊萊斯輕聲說道,那聲音幾乎只是氣音,但羅溫沒有放過,他立刻爬上伊萊斯的床,擁抱伊萊斯赤裸的身軀。
「伊萊斯……噢,伊萊斯──」羅溫將臉埋進伊萊斯懷中,像個孩子般哭了起來。
「羅溫……我最親愛的羅溫……」伊萊斯低聲安撫道。「你可以把一切都交給我,現在開始……你什麼也不必做,讓我來吧……」
「嗯……」羅溫含糊地回應道,然後伊萊斯一手撐著羅溫的後腦,另一手撫在他的胸口上,將他輕輕挪向身旁,不消幾秒鐘,伊萊斯便熟練地換了個姿勢,讓羅溫躺在他的身下。
伊萊斯溫順地趴在羅溫胸口,再次吻了他,同時,也挪動著自己的身軀,讓羅溫進入自己體內,下一刻,兩人便緊密地契合起來,伊萊斯的雙膝深深陷入床單,腰部像蛇般地扭動著,幾乎沒將自己身體的重量壓在羅溫身上,而平躺在床上的羅溫這時也呻吟起來,身子本能地弓起,回應著伊萊斯擺動的頻率。
「伊萊斯……伊萊……」羅溫的聲音變得破碎,漸不成句,他扭動著身軀,指甲深深陷進枕頭裡,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伊萊斯的動作逐漸激烈,他緊抓著羅溫的腰側,在那裏留下一道抓痕,他白色的頭髮因汗濕而貼在頸間,在幽暗的房間裡,他像是隻純白的大貓,也像是一縷閃著微光的幽靈,他貪婪地汲取著,直至狂喜之峰,在那一刻,他雙腿緊夾著羅溫的身軀,發出宛若求饒般的哀鳴,但羅溫的那一刻尚未到來,在伊萊斯體內的快感逐漸消退之際,羅溫仍抓著他,在他身下動作著,伊萊斯幾乎變得失神,他趴臥在羅溫身上,而羅溫抱著他,一手按壓著伊萊斯的臀部,很快地,伊萊斯的體內再度升起一股快感,他挨著羅溫的胸膛,高聲呻吟著,任羅溫在他體內豪取,最後,一股溫熱擠壓進他的下腹,伊萊斯昂著頭,緊閉雙眼叫喊出聲,而羅溫緊貼著他,像是要將自己全身都埋進伊萊斯體內一般,隨後,幽暗之中只聽得見倆人的喘息,而不久後那陣喘息也逐漸趨於平穩。
伊萊斯躺在羅溫的臂彎裡,腳尖輕搔著羅溫的小腿,他早已渾身精疲力竭,而羅溫也是,空氣中瀰漫著倆人汗水與體液的氣味,羅溫抱著懷中的伊萊斯,撫摸著他因汗濕而變得微冷的白髮。
「伊萊斯。」
「嗯?」
「我一直想知道,你的髮色是天生的嗎?」
伊萊斯在羅溫懷中微微動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不是,我的頭髮是在經歷一件事後突然變白的。」
「那是什麼事?」
幽暗之中,伊萊斯沉默了一會兒。
「說嘛,因為什麼事變白的?」
「因為懷孕。」
聽到這回答,羅溫頓時語塞,不一會兒後他說:「對不起,我很抱歉。」
伊萊斯在他懷中輕輕搖頭。「沒關係,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反正我第一次懷孕至今也將近二十年了,那麼久的事,我不會再放在心上了。」
羅溫知道他並不是真的沒放在心上,但他也不打算戳破。
「所以……你是因為第一個孩子而變成這樣的?」
「對。」伊萊斯停頓了一會兒。「我那時才十四歲,在此之前我根本沒有過那種經驗,也沒有任何人能夠叫我該怎麼做,我簡直怕死了,那陣子我每晚都無法安睡,後來我的白頭髮越變越多,到最後連一根比較深色的頭髮也長不出來了。」
「你還記得你變成白髮之前是什麼髮色嗎?」羅溫問道。
「是很深的褐色,」伊萊斯微笑起來,並伸手撫摸羅溫的頭髮。「就和你一樣。」
不知何故,伊萊斯感覺到羅溫在他懷中退卻了一下。
「怎麼了,羅溫?」伊萊斯問。
「……沒什麼,只是有點冷,靠過來一點吧。」
伊萊斯更加緊密地貼近羅溫,並將手環抱著羅溫,在他背上輕輕愛撫。
「你可以在我這兒睡一下,」伊萊斯說:「不過天亮前你就該回去,我有點擔心芙蘿拉,要是她知道今晚你在我這兒,她肯定會氣瘋的。」
羅溫遲疑了一會兒,沒有回應。
「拜託,這次就先聽我的,好嗎?」
羅溫伸手摟住他,微微點頭,伊萊斯見他答應了,不禁微笑起來,將手指伸向羅溫頸後的頭髮,輕柔撫觸,像是在哄一個孩子,而很快地,羅溫便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凌晨時分,羅溫被伊萊斯喚醒,伊萊斯為他將衣服穿好,並在他肩上披了件禦寒的毛皮斗篷,便讓他回到寢宮裡去。
天色未亮,但遠方的天空已泛起微光,羅溫回到長廊上,往芙蘿拉的房間走去,途中沒有遇見任何人,幽暗的迴廊上只有他的皮靴踩在地上時所發出的清脆聲響。
在伊萊斯那兒待了一夜後,羅溫覺得自己此刻的心神似乎平靜了些,凌晨的冷空氣也讓他的思緒變得清晰了一點,此時,他的心頭開始對芙蘿拉油然生出了一股愧疚,再怎麼說,芙蘿拉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堂妹,伊萊斯說的沒錯,就算他再怎麼不喜歡芙蘿拉,他也應該顧全大局,不該這樣對芙蘿拉發脾氣。
正因為芙蘿拉的性子就是那麼不可理喻,他才更應該表現得穩重點不是嗎?更何況芙蘿拉現在已經知道他與伊萊斯之間的關係了,如果他不能好好安撫芙蘿拉的話,天知道芙蘿拉會怎麼對付伊萊斯?像伊萊斯那麼善良的人,又怎麼能應付得了芙蘿拉那種專橫的個性呢?
想到這裡,他便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他匆匆回到寢宮,但當他想伸手輕敲芙蘿拉的房門時,卻意外發現,房門只是虛掩著的,並沒有關上,就和他稍早離開時沒有兩樣。
「芙蘿拉?」他推開房門,朝裡頭輕聲喚道:「你還在睡嗎?」
喀啦喀啦……
一陣風吹進房內,他走了進去,發現房裡異常寒冷,窗戶隨風拍擊著窗框,彷彿一整夜都沒人關上。
他立刻走向床邊,但床上除了一團凌亂的床單外,什麼也沒有。
「到底去哪兒了……」羅溫不自覺地喃喃自語,冷風吹得他身子發寒,而窗戶的拍擊聲更是擾得他心頭發亂,他下意識地走向窗邊,想將窗戶關上。
但當他伸手抓住窗戶邊緣時,他突然閃現了一個念頭。
一個可怕的念頭。
他沒有將窗戶關上,反而把它拉開,並傾身向前,往窗外的中庭望去。
現在天還未亮,他知道即使他往下看,也是什麼都看不到的。
但他仍舊將視線往下移,望向黑暗的深淵。
幽暗之中,彷彿有道白色的東西在地面上飄動著,他瞇起眼睛,想看清楚那是什麼,但心底也同時有道聲音告訴他,他不該去看。
他不確定那是不是芙蘿拉的睡衣衣襬,他希望那不是。
但另一個聲音在他心頭蠢動。
你希望那是。那聲音說。
「那不是,絕不可能是她,絕不可能。」他低聲說道。
他轉身走出臥房,快步下了樓梯,往中庭走去。
To Be Continued......
【伊底帕斯之罪】〈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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