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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石】第三十一章‧初始


  有許多事是打從一開始就決定好的,但先得知結局,就會令人懶得去欣賞過程,所以對大多數人來說,對結局一無所知總是比較有趣。

  在萊恩‧哈斯特還不叫這個名字以前,他已經得知了許多事的終局很長一段時間,但事情的發展總是會因許多小轉折而產生變化,在轉折發生的那一刻,世界就會分裂成許多個,在不同的時空中繼續上演著,有些世界會很快走向結束,但有些世界則會繼續延伸下去,也因此,事情的終局永遠不會只有一個。

  這些世界的變化有時是很有趣的,有時則是無聊得令人想儘快將它毀掉,對於一個始終凌駕這一切之上的存在來說,他偶爾也會介入改變一些事,讓各個不同的平行世界變得更有意思,但有時他的介入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無趣,所以他總是要先確定這結局是否真的很有趣才肯出手,但那樣就沒有意思了,也因此,他在改變世界的轉折後,總是得先回到上一個時空將自己的記憶消除一空。

  地球上有一些人類稱他為「神」,他不太確定那是什麼,但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在他之上,肯定還有別的存在,而且遠比他強大,也遠比他全知。

  否則這無法解釋,為何當他醒來時,會發現自己被困在宇宙中的星宿上,而且那地方還寒冷至極。

  他曾經想過要去尋找創造他的人,但他後來認為,也許那個人早就不在了也說不定,於是便把這念頭扔在一旁,去玩屬於他自己的遊戲。

  然而,再好玩的事也總有玩膩的時候。

  他望著地球上螻蟻般的渺小生命,開始自問自己的存在到底有何意義,他知道自己遠比這些生物高等,但他卻發現自己的生命其實很無趣,當他成功創造一個有趣的轉折時,卻沒有任何對象能夠分享,而在他開始惱怒,動手將這些新生的世界毀掉時,也沒有人知道他們的生命在另一個平行世界已遭到了摧毀。

  他無法將全部的世界毀掉,因為轉折每分每秒都會發生,快過他摧毀的速度,每當他鬧脾氣一段時間後,就會發現自己是在白費工夫,世界不斷展開、前進著,而他卻是那個被世界拋在外頭的人。

  他不清楚自己能夠活多久,他只知道他還很年輕。

  後來,他開始試著和地球上的人感應,試著隨機介入他們的意識,有一陣子,他覺得這還挺有趣的,但到了後來,他漸漸無法安於只以意識交流,他發現自己有時甚至想竊佔地球生物的身體,變成他們之中的一份子,這種渴望讓他很是驚恐,他很清楚自己絕不可能甘於成為那麼低等的生物,但他又越來越無法忍受這種高高在上的孤獨。

  直到有一天,他感應到了地球上有某種和他類似的存在,他瘋狂地想探知那東西的意識,但那存在卻動也不動,彷彿早已沉睡,又或者已然死亡。

  他不清楚自己嘗試了多久,只知道有一次,他終於聽見了那東西的聲音。

  「你是誰?」

  那個聲音比他還要年輕,這令他有點驚訝,他很想回答對方,卻又不知該從何答起。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

  那聲音就這麼出現了一次,此後再也不曾響起。

  他用盡各種方法滲透進那東西周邊的意識裡,漸漸得知那東西似乎是沉睡在很深的海底,而且有一群不屬於地球的生物正在守護著牠。

  他試著和那群生物的意識對話,但那些生物都很低等,而且多半已經根生在地球上,他們根本聽不懂他的語言,也沒有能力接受他的意識。

  而在他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在那些生物之中,其實還有個相當古老的存在,其他那些較低等的生物很快便會衰老死亡,和人類一樣,但唯有那個凌駕他們之上的存在已經存活了很長一段時間,而且生命力似乎還很年輕。

  那個存在顯然是那些守護者的領導者,而且能夠理解外來者的意識,至少,他並不像其他同伴那樣,一聽到不知名的聲音就陷入瘋狂驚慌。

  他花了很多時間和這個深潛在海底的領導者溝通,也漸漸得知,深潛者與他的子民們所守護的,是一個來自遙遠星球的外來生物,儘管地球上的人們對此有許多誤會,但這個生物並非男性,姑且可以稱之為「她」,很久以前,她和叔叔一起來到了地球,此後她便一直沉睡在這裡;以地球上的比喻來說,她還只是個小嬰兒,沒人知道她的父母是誰,但可以確定的是,她的叔叔負起了監護人的責任,替她找到了地球這個溫暖的搖籃。

  「那她叔叔呢?」他問。

  「她的叔叔是個能夠穿梭於時空間的存在,」深潛者說。「在那之後,我就沒看過他了,不過,他寄放了一些東西在我這兒,我一直在等他回來拿。」

  「她的叔叔也能穿梭時空嗎……?聽起來倒是跟我的能力很像。」

  「我記得他那時也是像這樣和我在意識裡溝通,」深潛者說,那聲音中似乎還帶有一些什麼。「真令人懷念,就連聲音都一模一樣。」

  「……等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深潛者在他的意識中粗嘎地笑了起來。「她的叔叔就是你啊,難道你不記得了?」

  他完全不知道這回事。

  他努力回想著,自己是否曾意外消除過一些不該遺忘的回憶,而事實是:就算有,他也不知道;為了讓穿梭時空、跳躍在不同世界間這件事變得更加有趣,他已經將一切刷掉重來了無數次,也許他確實是將那個沉睡者帶來地球的人,但那又如何?那說不定根本不是他在這個時空裡做的,而是另一個時空的他所幹的好事。

  他不知道該怎麼向深潛者解釋這一切,對於一個畢生存活於地球上,並且生命只會朝直線前進的生物而言,要對其解釋這種存在於多重世界的生活實在太難了。

  對這個深潛者來說,在其生命中的某一段時期曾經見過這個將姪女帶往地球的叔叔,但對他自己來說,他和深潛者卻是第一次在意識中如此交流。

  他只好試著去挖掘深潛者的過去,嘗試向他問出更多,他可以自由跳入任何一個世界、時空,但他卻無法藉此得知屬於這個深潛者的回憶。

  深潛者說,他過去曾是人類,當時他並不知道自己擁有外來生物的血緣,直到他衰老步入晚年,他才發現自己其實還擁有另一段生命,而這個生命不屬於人類的他,他必須捨棄人類的自己,避開人群走入大海,才能繼續活下去。

  在他決定這麼做以前,他曾想過一死了之,因為他已經活得太久,無法接受自己並非人類的事實,但在那個時候,他遇見了另一個同樣不屬於地球的生物,在他死去之前,他希望能再見到那個美麗的生物一面,於是他選擇繼續活下去,繼續在這個世界中等待。

  他說,那個生物當時的名字,叫做哈斯特,有一個年幼的姪女,正沉睡在地球上。

  「你說的那個哈斯特該不會就是……」他問深潛者。

  「對,就是你,我不會認錯你的聲音。」

  他陷入了沉默,因為他並不記得自己曾叫哈斯特,也不記得自己何時在這個世界與深潛者見面過。

  那肯定是另一段時空、另一個世界裡的他。

  他突然羨慕起那個名叫哈斯特的存在──儘管那其實也是他自己,但他從來沒有經歷過哈斯特所經歷過的一切,哈斯特曾親身去過地球,像個人類般在平凡無奇的街道上行走,這些事,他都沒有經歷過,如果他就是哈斯特,那麼他沒有理由不記得這一切,如果這些事哈斯特能辦到,那麼他一定也能。

  他知道自己喜歡深潛者,儘管他從未親眼見過深潛者的模樣──他知道肯定長得十分醜陋,但他就是希望他如此。

  深潛者等待了他許久,他沒有理由辜負他。

  「我得走了。」他對深潛者說。

  「我有生之年能夠再見到你嗎?」

  「一定會,等我想起這一切,我會再回來,我會去地球上見你。」

  深潛者在他的意識中沉默了一會兒。

  「怎麼了?」他問深潛者。

  「如果你再見到我,你會認得出我嗎?我現在……和當初見到你的時候已經完全不同模樣了。」

  這個問題同樣盤旋在他心中,但他沒有為此困擾太久。

  「如果你認得出我,那麼我一定也認得出你。」他回答道。

  他沒有看見深潛者的表情,但他知道他笑了。

  「那就這麼說定了。」

  他道別了深潛者的意識,跳到另一個時空中,在一個又一個的平行世界裡尋找被他遺忘的自己。

  他有些後悔,要是那段記憶屬於被摧毀的那些世界該怎麼辦?他當初實在不該那麼衝動的。

  但他仍然繼續找下去,就像是在翻閱一本沒有目錄的書。

  在其中一個世界裡,一個剛出生的黑影悄悄地鑽了出來,尾隨著他,起初他並不在意這個東西,但後來他發現這東西開始模仿以前的他,試著與地球接觸時,他便開始覺得有趣了起來。

  他很確信這東西在他與深潛者再次相遇的未來中,並沒有出現,而是在他開始往回尋覓失落的記憶時才開始尾隨著他。

  他很清楚,這表示這個黑影會在他與深潛者重逢的未來到來前,便先行消失,也許是中途死亡,又也許是永遠停滯在某一個時空,不論是什麼阻礙了它的未來,總之它在後來再也沒出現過。

  在他遇見這黑影前,便已經看見了它的終局──雖然他現在還不是很確定這個終局會如何發生。

  但黑影並不知道將會發生的事,它只是跟著前頭者,模仿它所看到的一切,它很弱小、很愚昧,但已經遠比地球上的生物高等許多倍,它就像是過去的他一樣,將地球當成遊樂場,玩弄著其上的生靈。

  他暫時沒有理會它,因為他正盤算著可以怎麼利用這個黑影。

  在他尋覓的途中,他感覺到深潛者的意志正存在於其中一個世界,於是他試圖靠近,但卻發現這並不是他要找的那個深潛者,這個意志很柔弱,很像是人類的意志,但卻和他所認識的深潛者有著相同的波長,他趨近它,那意志便像是一根柔軟的刺般深深探進他的體內。

  他沒有抵抗那意志,儘管他知道那黑影正在遠處窺視。

  不久,他拋下這個世界,持續尋覓,直到他聽見了某個人類的祈禱為止。

  那個人類的名字叫維多‧班納萊。

  地球上的人類曾用各種方法召喚過他,但這一次,他看見了得以降臨地球的機會。

  這個維多‧班納萊身上,有某種不同於其他人類的地方,儘管他說不上來是什麼。

  也許,是某種特別容易吸引黑暗的能力。

  幽冷的浩瀚宇宙中,他緩緩地看了遠處的黑影一眼。

  黑影已經變成像是黑洞般的存在,如此巨大,又如此狂妄,它滿心以為自己已經夠強大,也夠高等,足以玩弄世間一切於股掌中。

  就和以前的他一樣。

  然後他首次開口──正確地說,是首次探訪這個黑影的意識,問了一句話:

  「奈亞魯法特,要跟我玩個遊戲嗎?」

  黑影在遠處笑了,他知道它正躍躍欲試,雖然它可能會稍微和他討價還價,但最終它仍然會答應他的提議。

  等它接受之後,他會給予它大部份的力量,並收走它一部份的記憶──關於這個協議的部份記憶。

  他要奈亞魯法特去對付一個名叫「哈斯特」的人──正確地說,是一個偽裝成人類的生物。

  奈亞魯法特不會記得這個協議者和哈斯特是同一個人──事實上,憑它的理解能力,它也無法了解多重世界的真正奧秘,無法從不同的世界中看見更遠的終局。

  奈亞魯法特會記得哈斯特的一部份過去──也就是它尾隨著他的那段期間,那其實是很短的一段時間,但對奈亞魯法特來說,這已經夠長了。

  它會記得哈斯特曾經如何探入地球生物的意識,也會記得哈斯特是如何藉此產下一顆卵,但它不會知道那顆卵的父親是誰,也不會知道哈斯特與對方早在它所不曾經歷的未來便得知彼此的存在,更不會知道哈斯特將在這個時空中與其相遇。

  奈亞魯法特屬於單一的世界,它的生命是直線前進,沒有轉圜的餘地,儘管它可以模仿別人,在不同的時空中徘徊,但它卻永遠沒有辦法回到自己的上一段生命中,改變自己曾經有過的記憶。

  哈斯特曾經想過,也許奈亞魯法特和他也曾是同一個存在,也許它正是自己在其他世界所留下的殘渣。

  一個單薄、無知、並且屬於過去的自己。

  協議達成後,奈亞魯法特取走了他才剛產下不久的卵,接著旋即消失。

  奈亞魯法特可以不經任何召喚便自由來去於地球上,這是他值得羨慕的一項能力。

  哈斯特不擔心奈亞魯法特會對他的後代怎麼樣,他知道以奈亞魯法特的個性,他肯定會打算儘快讓卵孵化,好瞧瞧裡頭是什麼新奇的玩意兒。

  這樣很好,正如他意。

  他更動了時空,讓奈亞魯法特得到那顆卵的時間稍微提前,這樣奈亞魯法特會得到更充裕的時間,這個時候,奈亞魯法特還不知道未來將會出現一個名叫維多‧班納萊的人,而這個人將會終結他持續玩弄地球生靈的日子。

  哈斯特看見了未來的不同終局,而他認為讓這兩人相遇的結局,是其中比較有意思的一個。

  他總是要先確定這結局是否真的很有趣才肯出手。

  但那樣就沒有意思了,也因此,他在改變世界的轉折後,總是得先回到上一個時空將自己的記憶消除一空。

  於是他滑進上一個時空,抹消了自己的一部份記憶,然後抓住班納萊作為契約的靈魂,滑進地球。

  他在一艘渡輪上醒來,發現自己是一個大病初癒的年輕人,在他上船時,他不幸患了熱病,根據醫師的診斷,他根本熬不過昨夜,但他卻奇蹟似地活了下來,撐過了熱病的侵襲。

  在他可以下床後,他檢查過一切關於自己的資料,這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年輕人,來自大西洋的另一端,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也沒有人對他的未來有分毫興趣。

  這是一個完美的人選。

  數天後,他踏上英國土地,擁有一個新的身份,以及新的名字。

  他的名字叫萊恩‧哈斯特。

  對於過去的記憶,他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在他成為萊恩‧哈斯特以前,那些記憶早就被他留在某個他未來必定會經歷的時空。

  他有一個新的目標,就是找到奈亞魯法特,尋回自己曾產下的卵,此時的他似乎惶然無助,因為他已經失去了泰半的力量,也不再是一個凌駕一切的存在,他得靠自己的雙腿去行走、靠自己的耳朵探聽,就像一個真正的人類那樣。

  他一邊走著,一邊思考著該找誰來幫他的忙,這個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必然,通往一個早被決定好的結局,那是個他早在一切發生前便已看見的結果,而為了讓事情變得有趣,他消除了所有關於這方面的記憶。

  他就像隻走入叢林的兔子,對即將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也對周遭的一切極其畏懼。

  而另一個時空的他認為這非常有趣。

  他緩緩睜開眼睛,看見蒼白的天花板,刺鼻的藥水味飄在空氣中,但他不以為意。

  他回來了,回到這個他已經從奈亞魯法特那兒取回一切的時空裡。

  遊戲時間結束了,他再也不能像個無知的人類那樣在地球上亂闖,對眼前發生的一切事物感到驚愕,因為他已經看見了即將發生的未來,也已經得知一切將會平安無事。

  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窗外的陽光和煦地灑了進來,他所偽裝的這個人類軀體,在過去二十四小時前曾陷入幾乎窒息死亡的狀態,但現在他已被救了出來,受到嚴密的治療與照護,而那個曾囚禁他肉身的罪犯,現在正被關在監牢裡。

  想到這裡,他的嘴角便虛弱地扯了扯(儘管那看來離微笑還十分遙遠),奈亞魯法特其實什麼也不知道,這傢伙只是好玩成性,讓他感到有點煩躁而已,但就另一個角度來說,在他遭到奈亞魯法特如此對待之前,他其實也對於自己即將受到的遭遇一無所知,就這個層面來看,他和奈亞魯法特的立場是一樣的,真正在上頭操弄他們的,是另一個時空中還未消除記憶的那個哈斯特,和現在這個躺在病床上的哈斯特有點類似,但並不是相同的存在。

  對人類來說,這可能有點玄,但他反正也不指望有哪個人類能理解他所經歷的一切。

  他閉上眼睛,想起那個仍在地球上等待著他的深潛者,他不知道自己為何願意去尋找他,也不確定自己為何會被他所吸引,他明知深潛者應該是遠比自己低等的生物,卻沒有拒絕對方的波長進入他的體內。

  我有生之年能夠再見到你嗎?

  深潛者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那是一種粗嘎吵雜的聲音,隔著大海的脈動,穿越大氣與宇宙,傳進他的思緒之中。

  空氣中飄來一股花香,他聽見有人走近他的病床。

  如果你再見到我,你會認得出我嗎?我現在……和當初見到你的時候已經完全不同模樣了。

  他睜開眼睛。

  「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哈斯特先生。」那個聲音沉穩地說道,一如以往般聽不出明顯的語氣起伏。

  他抬眼望著那個拿著花束的探病者,這人就和他印象中一樣,穿著講究的西裝,鬍子修剪得整整齊齊,髮線精準地從左側梳開,整個人散發著一絲不茍的氣息。

  如果你認得出我,那麼我一定也認得出你。

  哈斯特看著他,又再次扯了扯嘴角。

  「我一直在等你,麥肯金先生。」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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