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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石】第三十三章‧界線的另一邊


  「你很幸運,哈斯特先生,在那種情況下,能撐那麼久還活著真是奇蹟。」麥肯金說,並將花束擱在病床旁的櫃子上。「這束花的味道會太濃嗎?」

  哈斯特陷在枕頭裡微微搖頭。「不會,這花很美,謝謝你。」

  「介意我問你幾個問題嗎?」麥肯金拉了張椅子,但並未立刻坐下。「雖然醫生說你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但如果你覺得需要休息的話,我就下次再來。」

  「我不介意,你就儘管問吧。」哈斯特說。

  麥肯金客氣地坐了下來,並從西裝口袋裡掏出筆記本和筆。

  「抱歉,這是為了工作需要,」麥肯金說。「以警方立場,我必須問你一些問題,希望你能照實回答。」

  「我了解。」

  「你以前認識娜歐蜜‧薩維奇夫人嗎?」

  「不認識,」哈斯特盯著麥肯金手上的筆記本。「正確地說,我以為我不認識。」

  麥肯金抬起眼。「你以為?」

  「我想我以前應該在印度見過她,只是我沒認出她來。」

  「你在印度見過她?」

  「只見過一、兩次而已,她當時只是個小女孩,我是在父親工作上的場合見到她的,就我的印象,她父親當時和我父親有些生意上的往來,但後來似乎沒有繼續合作下去,我也不太清楚是為什麼。」

  麥肯金在筆記本上記下。「那麼,你認為她可能是因為父親經商失利而記恨於你?」

  哈斯特虛弱地笑了笑。「我並不這麼認為,再怎麼說,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而且她後來嫁給了薩維奇子爵這麼顯赫的對象,她有什麼理由記恨於我呢?」

  「你應該知道她和薩維奇子爵年紀相差非常大吧?」

  「你這是在暗示我他們的婚姻可能不太愉快嗎?」

  「我沒這麼說,」麥肯金往後靠進椅背。「我只是認為你可能把事情看得太過簡單了些。」

  「我不認為一位教養良好的女士會因為這樣就把一切推諉給一個無辜的人,我甚至根本不記得我曾見過她──一個男人應該為自己的事業負起全責,她父親沒能得到繼續合作的機會,那也是她父親的問題,更何況,拒絕他的人並不是我,薩維奇夫人有什麼理由把過錯推到我身上呢?」

  「但事實是,她綁架了你,並企圖致你於死地,而且還差點成功了,」麥肯金用鋼筆後端捻了捻上唇的鬍子。「如果你不認為會是這原因,那麼除非她是個喪心病狂的精神病患者,才會這樣毫無差別地攻擊他人,你認為薩維奇夫人有這樣的疾病嗎?」

  「我不這麼認為,就我的印象,她看起來非常正常。」

  「你過去在印度和她還有其他交集嗎?」

  「沒有,如果有的話,我沒理由不記得她。」

  麥肯金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

  「根據亞瑟‧沃勒斯提供的筆錄,他承認是他攻擊你的,你認識沃勒斯這人嗎?」

  哈斯特微微蹙眉,像是在努力回想。「不認識,他是誰?」

  「薩維奇夫人的表親,他也在那天的會場上。」

  「他為什麼要攻擊我?」

  「根據他的說法,他只是聽命於薩維奇夫人。」

  「……太可怕了,要是當時他下手再重一些,也許我已經死了。」

  「他說,他當時有手下留情,因為他那天頭很痛。」

  哈斯特眨了眨眼。「頭很痛?」

  「算了,這不重要,是他來通報,我們才能找到你的,他似乎也有悔意,我想法庭會對他從輕量刑的。」麥肯金說著便將筆記本收起來。

  「你沒有其他事要問了嗎?」

  「就警方立場上該問的,沒有了,但就朋友立場上,我還有事想問你。」

  哈斯特好奇地望著他。

  「我接下來要問的問題,」麥肯金說。「不會放入警方任何的紀錄中,也不會作任何公開、或是透露給任何人知道,單純就只是我個人對你的疑問而已,如果你認為沒有必要的話,可以不用回答我。」

  「你就說吧,麥肯金先生。」

  麥肯金微微傾身,手肘撐在膝上,雙手手指交疊在一起。

  「哈斯特,你是人類嗎?

  有那麼一刻,哈斯特只是吃驚地望著他。「麥肯金先生,你為什麼這麼問?」

  「請你別忘了,現在提出問題的人是我,」麥肯金定定地直視著他。「當然,我剛剛也說過了,如果你認為沒有必要,就不需要回答,只是──若你打算回答的話,我就不希望你欺騙我,因為……」

  「……因為?」

  麥肯金仍盯著他,但交疊的雙手指節已捏得泛白。「因為我還想當你的朋友。」

  哈斯特靜靜地看著他。「那麼……若我不想回答的話,你就會立刻離開,是這樣嗎?」

  「是的,我會忘掉你這個人,徹徹底底地忘掉。」

  哈斯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你確定當你知道真相之後,還會願意當我的朋友嗎?」

  「我只知道如果你還想要我這個朋友,你就不該對我有所隱瞞。」

  良久,哈斯特嘆了口氣。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在你送我那個胸針之後沒多久。」

  「對了……是有這回事沒錯。」哈斯特苦笑。「那個胸針呢?你還帶在身上吧?」

  「我送人了,很抱歉。」麥肯金微微垂下眼簾。

  「你居然……唉,那東西可以在你危急的時候保護你,你為什麼──你送給誰了?霍金斯小姐嗎?」

  「不是──我的天,你居然還記得這個人?」

  「她不也是你的朋友嗎?」

  「她不是,聽著,哈斯特,這事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別說出去,那天你見到的那位霍金斯小姐──她事實上是我手下的一個年輕人喬裝的,我和她──根本一點關係也沒有,請你別再誤會了。」

  哈斯特看來很是驚訝。「你是說──霍金斯小姐其實是個男人?」

  「沒錯,要是我騙你,就儘管詛咒我出門被車撞一千次好了,他的本名叫艾德蒙‧霍金斯,若你不信的話,我還可以叫他過來當面對質。」

  哈斯特笑了起來。「我沒說不信啊,麥肯金,對質什麼的就免了吧,那太……太尷尬了,我竟然以為你和她──是……」

  「別說這個了,把這件事給忘了吧──我也正盡力地想忘記這件事,那真是場惡夢,至於胸針的事……我其實是送給了一位死者,他的名字是哈瑞‧曼德斯,在他下葬的那天,我去參加了他的葬禮,剛好那天我把你給我的胸針揣在身上──我實在……不習慣將這麼貴重的東西留在身邊,所以我就將胸針留在他的墳墓裡了。」

  哈斯特瞪大眼睛盯著他。「你將那東西留在墳墓裡?」

  「……是的。」

  「……天啊,你知不知道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那東西……」哈斯特像是受到極大驚嚇般扶著額頭。「現在去將它挖出來還來得及吧?你剛說……那位曼德斯是幾時下葬的?」

  「有好些天了吧,我想。」

  哈斯特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也正因為這件事,這件……我原先認為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我才會得知那枚胸針不是普通的名貴玩意兒,因為……」麥肯金抬眼望向哈斯特。「後來,我見到了曼德斯。

  「你見到他?在哪兒見到的?」

  「在我家,我想他大概是從窗戶爬進來的,那天晚上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就坐在我的椅子上,渾身腫脹潰爛,散發著惡臭,怎麼看都是死透了,但他卻活生生地能動能走,直到現在,我還是想認為那只是一場惡夢,只是……那實在太真實了,他真的復活了,而且還從墓裡爬出來見我,我想……那說不定就正因為是我將那東西送給他的,所以他才會來找我,我喚醒了不該喚醒的東西,而關鍵就在你身上,一個持有那種可怕東西的人不可能會是普通人,哈斯特,你到底是誰?又是從哪裡──哪個世界裡來的?」

  哈斯特頹喪地靠在枕頭上。「若我告訴你,那不就等於我剛剛說的都是白說了嗎?」

  「我知道你在說謊,哈斯特,」麥肯金說,臉上沒有太大表情。「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什麼在印度見過面──父親經商失利的故事,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但你還是全記進了你那本小冊子裡?」

  「我只是盡我的本份,」麥肯金在椅中換了個坐姿。「我不能把真正發生的事呈報給我的上司,也不能呈報給社會大眾,因為我知道他們不可能會承受得了這些事實,除非他們像我一樣親眼目睹,否則他們壓根兒就不會相信。」

  哈斯特輕輕笑了。「這就是所謂的官方說法?」

  「可以這麼說。」麥肯金伸手將西裝拉攏。「對外,我會採取你剛才的那些說詞,但就我個人的立場而言,我非常想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麼,你之所以來此,又到底有什麼目的?我想──你總不會只是來遊山玩水而已吧?」

  「當然不是,」哈斯特答道。「我之所以來到這個國家──來到地球上,是因為我想尋回我的孩子。

  麥肯金略微睜大眼睛。「你有孩子?」

  哈斯特點點頭。「對你來說或許很難想像,但那是從我的身體裡自然娩出的孩子,那孩子出生沒多久,就被人偷走了,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找孩子的下落──我知道是誰偷走的,我只是一直無法找到那個人而已。」

  「你是說……你生過孩子?可是你怎麼看都是個──」

  「男人,是的,無庸置疑,但你所見到的表象並非我的全部,我真正的模樣和現在相差甚遠,而且根本不具備性別之分,事實上,我並不是這個地球上的生物,我來自宇宙中一處幽冷的角落,一座終年冰凍的湖,它位於離太陽相當遙遠的地方,那裡沒有四季,只有永恆的嚴冬,我被困在那兒非常久一段時間,或許比地球的整個歷史都還要久,但我天生有種能力,我能任憑意志穿越到很遠的地方,與不同星系、不同時空中的生物作精神上的接觸,我就是這樣找到地球的。

  「那個時候,我在地球上遇見了一個非常奇特的生命體,而且和我一樣是來自外太空的生物,當時我試著用意志和他交談,就這樣,他的精神力穿透了我的意志進入我體內,於是我體內殘留的──屬於他的那部份便化成了一枚卵,在我產下它之後,另一個──和我極為相似的生物奪走了它,將它帶到地球上,我無論如何都得找回它,於是我用了一些方法──很複雜的方法──來到地球,並偽裝成人類的樣子,四處打聽那枚卵的下落。」

  哈斯特輕輕嘆了口氣。「後來,我輾轉得知,那枚卵因為外表有著很奇特的光芒,所以它被人類誤當成一枚寶石看待,但那並不是屬於地球上的東西,它對人類會有……很不好的影響,地球上很少有人類能夠持有它而不發狂的,也因此,每個曾持有過它的人都發生了不幸,而它就這麼在地球上一再地被轉手,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它正被一位名叫娜歐蜜‧薩維奇的夫人所持有,而且這位夫人打算開一場拍賣會將它出售,所以我才……」

  「等等,」麥肯金打斷他:「你是說──你在找的那枚卵該不會就是──」

  「是的,」哈斯特那雙疲憊的綠眼定定地望著他。「就是『月光石』,那是我的孩子。」

  「這真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了……」麥肯金喃喃說道。「這麼說,薩維奇夫人也是因為擁有那枚卵……所以才會發狂攻擊你嗎?」

  「不是,」哈斯特輕輕搖頭。「就像我先前所說的,我認為她並沒有瘋,事實上她正常得很,因為她跟我一樣,也不是人類。」

  「這……你說什麼?你說她也不是……」

  「我不是說過了嗎?在我產下卵沒多久,就有個和我極為相似的生物盜走了它,那個生物不是別人,正是娜歐蜜‧薩維奇,她也是和我一樣,偽裝成人類在地球上生活,只是和我比起來,她更熱中於玩弄、欺騙人類,她明知那枚卵會對人類的心智帶來多大影響,卻還是放任它轉手給一個又一個的人類,以往那些因為持有它而發狂的人類,都是被娜歐蜜‧薩維奇這個人所陷害的,她最大的樂趣,就是看這些人類陷於不幸之中,若要說她就是惡魔本身也不為過。」

  麥肯金聽得一愣一愣。「這麼說……難道這一切全是她的預謀嗎?她特地召開拍賣會,就是為了引你上勾,好害死你?」

  「可以這麼說,但也不完全該這麼說,當然,從誘騙那些人類,到開拍賣會誘我上當這些事,的確都是她幹的沒錯,但要說這一切全是她的預謀,那就未免太抬舉她了,她沒有聰明到能佈下這樣的局,就我過去對她的認識,她所做的一切大都只是一時興起,她只是覺得好玩才這麼做,並沒有什麼更深遠的動機,在她上頭,還有個策劃這一切的主謀,她之所以偷走那枚卵,只不過是聽命行事,她只是一著棋,並不是那個下棋的人。」

  「那……這一切的主謀到底是誰?是誰跟你有這種深仇大恨,非要這樣陷害你不可?那個人現在又在哪裡?要是他再來害你的話,那該怎麼辦?」

  哈斯特淡淡地笑了。「他不會再來害我了,你不必那麼擔心。」

  「你真的確定嗎?哈斯特?」麥肯金不自覺地握住哈斯特的手。「你已經在我面前消失過一次,我對自己發誓過,要是有誰再來傷害你的話,我絕對會第一個擋在對方面前,但──對方若不是人類的話,我想即使我這麼做也沒有任何意義……哈斯特,你告訴我,他是人類嗎?如果他不是的話,那麼你能向我保證──在他殺死我的時候,你會把握時間逃走嗎?」

  哈斯特注視著他,有那麼一刻,他似乎什麼也說不出來。

  「……麥肯金,我只能說──我非常確定他不會再來傷害我,事實上,不會再有人來傷害我了,因為那個人……他已經……」

  「他怎麼了?他死了嗎?」

  哈斯特低下眼,搖搖頭。

  「那你怎麼能確定──」

  「我當然確定,麥肯金,」哈斯特抬起眼望著他,眼中似乎流露著麥肯金從未意識到的某種情感。「因為那個人就是我,這一切都是我策劃的,為了某個目的,我必須這麼做──換句話說,娜歐蜜‧薩維奇所害死的那些人類,其實也都是我間接造成的……」

  麥肯金瞪視著他,但並未將手放開。

  也許只是還未放開。

  「麥肯金,我跟娜歐蜜‧薩維奇一樣,本質上並沒有什麼不同,對我們來說,人類就只是另一群與我們不同的柔弱生物而已,就像你們人類之於螻蟻一樣;我也曾害死過很多人,而且我未必會對他們感到愧疚,為了我自己的目的……我甚至可以讓很多人隨之犧牲,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不管你認為我看起來與人類多麼相似,但我終究和人類是不一樣的生物,所以……我才會問你,當你知道真相之後,還會願意當我的朋友嗎?你真的覺得……」哈斯特垂下眼,注視著麥肯金的手。「像我這樣的生物,值得成為你的朋友嗎?」

  麥肯金陷入了沉默,並任憑哈斯特將手收回去。

  「我……」麥肯金低頭盯著自己的手。「很久以前,在我剛開始幹警察這行時,有一回,我在街上巡邏的時候,看見一個傢伙,他在暗巷裡拖著個妓女,抓著她的頭髮,幾乎都要將她的頭皮扯下來了,那只是個在街上賣淫的流鶯,但她年紀很輕,可能頂多只有十三、四歲左右,那傢伙想強暴她──也許還想作些更嚴重的事,因為他手上拿著刀子,我立刻大聲喝止他,他一見我就跑了,我追著他跑過好幾條巷子,最後我開了槍,我原本只是想警告他一下,但我可能射中了他的動脈,他就這麼失血過多,死了。

  「當然,這件事在當時算是有給我帶來一點麻煩,但我的關係還算不錯,加上那小子不過是個貧民區出身的無賴,無親無故的,所以這件事就這麼給壓了下來,但我永遠會記得,我當時開槍打死了一個完全沒有意願攻擊我的人,而我原本可以不用這麼做的。」

  「你一定很後悔,是吧?」哈斯特說。

  「沒錯,我很後悔,尤其是在事後,我得知那女孩已經被那小子強暴過不只一次,而且每次都會被嚴重打傷──之後,我只後悔,為什麼我沒有早一點把那渾小子宰了?

  哈斯特愣愣地盯著他。

  「我一直無法忘記這件事,當我看見那小子躺在血泊中,雙眼逐漸失神的時候,我其實很高興,我甚至遺憾他居然那麼快就死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因為他人的死而感到痛快,這種事我想都沒想過,我以為那只有在最喪心病狂的瘋子身上才會發生,但我,一個警察,一個該站在社會正義這方的人,卻擁有這種念頭,坦白說,那陣子我一直很害怕,我害怕有一天我會沉浸在這種感覺裡,然後變得像是開膛手傑克或梭尼‧賓恩一樣,我一直以為,正常人和瘋子的界線是非常清楚的,但自從那天之後,我才知道,原來這兩者的距離並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遠,每個人都有可能變成瘋子,正常人只是掩飾得比較好而已。」

  「那你呢?」哈斯特問。「你覺得你是瘋子,還是正常人?」

  麥肯金再次握住哈斯特的手。

  「我一直以為我是正常人,但最近……我想我已經快要瘋了。」

  哈斯特迎著他的目光。「為什麼?」

  「因為你,哈斯特,你讓我瘋得我都快不認得我自己了。」

  麥肯金從椅中起身,傾身吻了哈斯特的唇,而哈斯特沒有拒絕。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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