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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魘莊之魅】第三章‧惡意

  凱瑟琳一路快步走下樓,通過長廊與大廳,直接往宅邸外走去,她沒有任何目的地,只是一心一意地想遠離那間書房,遠離這座有她父親在的宅邸。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能一直這樣走下去,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這個地方。

  她走向稍早才來過的林蔭小道,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絲毫不在乎泥濘的地面與沾濕的裙襬,她簡直無法相信父親會這樣質疑她,難道父親不了解她的為人嗎?難道在父親眼中,她就是這樣一個隨便的女孩嗎?

  淚水湧上她的眼眶,她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流下來,父親這麼說她實在太過分了,即使是冷落她、無視她,她都可以忍受,但他怎麼可以懷疑她的人格?這些年來他總是對她不聞不問,如今他有什麼資格這麼做?

  她一個勁兒地往前走,不知不覺地已經走離了小徑,來到一片陌生的草地,她沒有回頭,也沒有意識到自己已離晝魘莊越來越遠,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她伸手抹之,但沒有停下腳步,她只想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好好痛哭一場,其他的事根本無從駐留在她心底片刻,她穿過了草地,往更深處的森林走去,陽光從林間照射下來,映成金黃色的樹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草地上的野花含羞地垂著頭,點綴著綠草如茵的山野,在這樣的地方,即使迷途,或許也不會令人有任何不安。

  凱瑟琳停下腳步,因為她突然意識到這裡什麼聲音也沒有。

  她抬起頭,感覺到溫暖的陽光輕拂著她的臉,但陰涼的樹蔭又不致於讓她感到炎熱難耐,這裡有一股清冷且散發著青草氣息的味道,聞起來很舒服,但──

  有什麼地方不對。

  她四下張望,確定自己沒有看見任何生物的蹤跡,這裡沒有鳥兒,也聽不見蟲鳴,靜得就像罩在棉被裡似的。

  等等……

  她往來時路望去,她記得當她走出晝魘莊時,天色還壟罩著陰雲,太陽是什麼時候出來的?她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微微移動腳步,踩到一根乾枯的樹枝,發出清脆的斷裂聲,她循聲往地上望去,只見腳下是一片乾燥的草地,連一點泥水也沒有。

  她皺起眉頭,因為她並不認為自己已經走了那麼久,久到連地上的濕草都被曬乾了。

  凱瑟琳。

  她再次抬起頭。

  不遠處的樹下,有個穿著綠色洋裝的女孩正倚著樹站著,從她的穿著和姿態看來,凱瑟琳覺得那女孩年紀應該跟自己差不多大,但不同的是,那女孩有一頭金髮,她垂著頭,看來像是盯著自己的靴尖,凱瑟琳看不清楚她的長相。

  剛剛是那女孩在叫她嗎?

  她不確定。

  她甚至不能確定剛剛那聲音是不是純出自她的幻覺。

  她舉步往前走去,想知道那女孩為何會在這裡,但幾乎就在她邁出第一步的同時,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拽住了她的胳臂,將她猛地往後拉了回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一個男聲傳入她的耳朵,她嚇得立刻轉過頭來,只見一個陌生的黑髮男子正站在自己眼前,年紀頂多二十來歲,而叫她驚訝的是,那男人的表情似乎跟她一樣驚恐。

  「啊……我……」突然面對一個陌生男子的質問,凱瑟琳一下子結結巴巴地也不知該回答什麼。

  「等等……凱瑟琳?你是凱瑟琳嗎?凱瑟琳‧格蘭迪?」那男人的表情中似乎多了些什麼,凱瑟琳忽然注意到,他的眼睛和自己一樣都是淡藍色。

  「呃……沒錯,我是凱瑟琳‧格蘭迪,你是……?我認識你嗎?」

  那男人的臉上慢慢浮出笑意。「我是你表哥愛德華啊,小時候我們不是常常玩在一塊兒嗎?」

  凱瑟琳盯著那張臉,逐漸捕捉到許多令她熟悉的部分。「愛德華!真的是你!好久不見了!你怎麼會來?」

  「我不是寫過信告訴你了嗎?你沒收到?」

  凱瑟琳搖搖頭。「沒有耶,可能是錯過了吧。」

  「嗯……既然沒收到就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原因,」愛德華揚了揚眼。「不過,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這裡離晝魘莊很遠,再過去搞不好會有野獸什麼的,很危險你知道嗎?」

  「我才要問你呢,」凱瑟琳將他的手推開。「既然你來了,怎麼沒先去晝魘莊那兒跟爸爸打聲招呼,跑到這裡來幹什麼?」

  愛德華笑了起來。「我原本是打算過去跟爵爺請安的,但我見到了一隻白兔竄進了林子,所以就跟過來了。」

  「白兔?」凱瑟琳蹙眉起眉頭,盯著愛德華一身體面的西裝。「我看你不像是來打獵的。」

  「是啊,那隻白兔有著一頭黑髮,還穿著藍色的長裙,在這種天氣走得那麼遠,弄得裙底都是泥污。」

  凱瑟琳這才意會過來。「你是在調侃我!」

  愛德華哈哈大笑起來。「好了,不鬧你了,咱們回去晝魘莊吧,別待在這兒,我老覺得這林子怪陰森的。」

  「欸,可是,我剛剛看到──」凱瑟琳轉過頭去,望向剛才那女孩佇立之處。

  但那裡卻空無一人。

  「怎麼了,凱瑟琳?」

  凱瑟琳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地盯著那棵樹。「奇怪……」

  愛德華見她如此,也湊到她身旁張望。「你在看什麼?」

  「那裡……」凱瑟琳伸手指了指不遠處。「剛剛那棵樹下有個女孩,可是現在不見了。」

  愛德華皺起眉頭。「在這種地方,除了你之外,怎麼可能會有別的女孩,你一定是看錯了。」

  「什麼嘛!我明明看到了!」凱瑟琳反駁道:「她有一頭金髮,而且穿著綠色的洋裝!」

  「好了好了,快走吧,別說什麼女孩了,總覺得聽起來挺毛的。」愛德華說著牽起凱瑟琳的手就往回頭路走。

  「原來你會怕這種事啊?」凱瑟琳說,有些不以為然。「拜託,大白天的,怎麼可能會有鬼啊。」

  「是啊,我怕死了,」愛德華說,但語調聽來卻不急不徐。「你到底知不知道這地方以前流傳的事啊?」

  「什麼事?」凱瑟琳眨了眨眼。

  「就是……」愛德華抬頭望了望。「算了,以後再說吧,好像快下雨了。」

  「下雨?胡說,太陽不是還……」

  凱瑟琳抬頭仰望,卻發現盤踞在森林上空的是一大片烏雲。

  「奇怪……」凱瑟琳喃喃說道:「剛剛還有陽光的……」

  「清晨的時候不也有嗎?但一會兒又變天了,我真痛恨這種天氣。」愛德華說。

  聽到這話,凱瑟琳抬眼看了她的表哥一下,但什麼也沒有說。



  當凱瑟琳挽著表哥的手一道回到晝魘莊時,正好撞見恩斯特從花園裡竄出來。

  「恩斯特先生!」凱瑟琳喚住他,而恩斯特立刻像是被逮著似地轉過頭來。

  「格蘭迪小姐?」恩斯特有些尷尬地朝凱瑟琳走來,並一臉迷惑地望向她身旁的男子。「這位是……?」

  「這位是我表哥,愛德華‧哈利斯,」凱瑟琳介紹道:「愛德華,這位是家父的朋友查理‧恩斯特先生,目前會住在晝魘莊一陣子。」

  「幸會,恩斯特先生。」愛德華伸出手,臉上浮現淺淺的笑容。

  「幸會,哈利斯先生。」恩斯特回握他的手,但相對於愛德華的泰然自若,恩斯特看來卻有些不知所措。

  凱瑟琳望著眼前的兩人,也感受到了這股莫名的尷尬氣氛,於是她開口道:「恩斯特先生,你剛才到花園去了嗎?」

  「呃,對,」恩斯特回道。「我去附近散步,到處晃晃。」

  「恕我冒昧,恩斯特先生,」愛德華插話道:「你剛才是不是在哪兒跌倒了?我看你的褲管髒得有些不尋常。」他說著瞥向恩斯特沾了草枝與泥濘的褲腳。

  恩斯特本能地將腿微微往後擺,但這並不能掩飾雙腳沾滿髒汙的事實。「呃……沒錯,地上很滑,我在花園裡摔了一跤。」

  愛德華的唇角泛起了笑意。「明知外頭路滑,還跑去散步,你的興趣還真奇怪。」

  「我剛剛也去散步了啊,」凱瑟琳說道:「人在不順心的時候,本來就會想四處走走,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愛德華望了他的表妹一眼,接著搖頭笑了笑。「是啊,我知道你的確會如此,但那是你,至於恩斯特先生會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他說著又將目光轉回恩斯特臉上。「恩斯特先生,難道在晝魘莊有什麼令你不開心的事嗎?」

  「當然沒有,我──」

  「愛德華,你別這樣鬧恩斯特先生了,」凱瑟琳打斷道,並轉向恩斯特:「抱歉,恩斯特先生,我表哥他沒有惡意的。」

  「呃,不會……」恩斯特連忙回道:「那……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回去換衣服了,很高興認識你,哈利斯先生。」

  愛德華淡淡地應了一聲,令凱瑟琳深感尷尬。

  「告辭了,格蘭迪小姐。」恩斯特微微向凱瑟琳致意,隨後便轉身往屋裡走去。

  「我不太喜歡那傢伙。」愛德華望著恩斯特漸遠的背影說道。

  「為什麼?」凱瑟琳抬眼問道。

  「你不覺得他鬼鬼祟祟的嗎?」愛德華望向自己的表妹。「我看他的褲管根本就不像是因為跌倒弄髒的,倒像是在哪裡爬行過,難道你沒注意到嗎?他的頭髮上沾到了灌木的樹枝。」

  「我沒看到什麼灌木的樹枝,」凱瑟琳反駁道,雖然她自知剛才自己根本什麼也沒注意到。「你何必對他那麼有敵意?你也是,爸爸也是,你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爵爺也這麼說嗎?」愛德華揚起那雙冷藍色的眼睛。「我還以為他是爵爺的朋友。」

  「他是啊,只是爸爸叫我別跟亨佛瑞以外的男人走太近,真是過分……難道在他眼裡,我就是那麼不檢點的女孩嗎?」凱瑟琳說著將視線移向腳下的磚道,以掩飾她此刻慍怒的表情。

  愛德華盯著凱瑟琳低垂的側臉。「意思是,包括我在內嗎?」

  凱瑟琳轉過頭來,為愛德華這句話感到好笑。「你在說什麼?你是我的表哥耶,小時候我們就跟親兄妹一樣,爸爸他怎麼可能──」

  凱瑟琳頓時住了口,因為她突然發現愛德華並沒有笑。

  「我得去見爵爺,」愛德華說,微笑重回他的臉上,但那笑容卻令凱瑟琳感到不安:「回頭見了,凱瑟琳。」

  他說罷便轉身走向晝魘莊,而凱瑟琳則留在原地,征征然地望著他隱沒在大門之後。



  德拉姆再次出現在書房門口。

  「老爺,哈利斯先生來了。」

  格蘭迪站在壁爐邊,痀僂著身子,頭也不抬地說道:「哪個哈利斯?」

  「是愛德華‧哈利斯先生。」

  格蘭迪抬起眼來,在幽暗中瞪視著站在數步之外的德拉姆。「愛德華‧哈利斯?」

  「是的,他說想見您,要現在請他上來嗎?」

  格蘭迪突然覺得聽見一陣煩躁的敲擊聲,他低頭一看,只見自己攀著壁爐邊緣的手正不住顫抖著,指甲敲擊著牆面,發出細碎的聲響,他連忙將手收進懷中,不讓德拉姆看見。

  「不……別讓他上來,就說我身子不舒服,不方便會見客人。」

  「是,我明白了。」德拉姆說罷便離開了。

  格蘭迪頹然坐進扶手椅中,他還沒能解決恩斯特的事,眼下又來了個麻煩,他很清楚,他絕不能見愛德華‧哈利斯,儘管他還沒完全確定愛德華是為何而來,但直覺告訴他那傢伙遠比恩斯特還危險,恩斯特什麼也不知道,但愛德華不是那種他能敷衍得了的角色,他只能死守在這裡,絕不能露面,不能讓其他人看見現在的他。

  壁爐的火光跳動著,彷彿鬼魅般舞動,一股異樣的氣息從門縫間溜進來,不懷好意地爬上他的背脊,滑進他的領口。

  威廉,你知道我來了吧?

  他不禁感到一股顫慄。

  沒錯,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他曾奪走了不屬於他的東西,而他總有一天是得歸還的。

  但,憑什麼?

  他不自覺地緊抓住扶手。

  他們不也曾奪走過屬於我的一切嗎?既然如此,我這麼做又有什麼不對了?

  他猛地站起身來,望向那扇緊閉的書房門扉。

  我不會還給你的,你,還有你們,永遠也不會。

  幽暗中他獨自佇立,而那股若有似無的氣息則悄悄溜開,在空氣中嗤笑著他。

  你撐不了多久的,威廉。那意志說。

  大廳的樓階下,愛德華‧哈利斯獨自站在一塵不染的方格地磚上,仰頭望著鋪著赭紅色地毯的階梯,等著德拉姆的腳步聲,等待他戴著潔白手套的手出現在象牙色的扶手上。

  不一會兒,德拉姆下樓來了,他走到愛德華面前,蓄鬍的臉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抱歉,哈利斯先生,老爺說他身子不舒服,無法見客。」

  愛德華聽了只是笑了笑:「我就知道他不想見我。」

  德拉姆看來似乎想說什麼,但他還是什麼也沒說。

  「沒關係,反正我不急,」愛德華聳了聳肩。「下次爵爺傳喚你的時候,請你轉告他,我要在這裡待上幾個禮拜,他總是會見我的,我會慢慢等。」

  「是,我明白了,那麼,請您稍等一會兒,我去吩咐下人準備客房。」

  「你去忙吧。」愛德華微笑道。

  德拉姆轉身離開大廳,留下愛德華獨自站在階下。

  他抬起那雙冷藍色的眼睛,再次望向樓階之上。

  「威廉,你知道我來了吧?」他輕聲說道,幾乎像是氣音。

  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冷風倏地吹向大廳,將燭火吹得搖曳起來,也將愛德華佇立的影子拉得更長,不安定地在牆上舞動。

  他輕輕笑了,即使格蘭迪拒絕見他也無所謂,他有很多時間,可以和格蘭迪慢慢周旋。

  他被格蘭迪奪走的東西,他會一點一點地全部要回來,他還不確定要花多少時間,但他確定那不會太久。

  他轉身離開大廳,將惡意留在身後,隨著空氣飄移,任它一點點地滲入威廉‧格蘭迪的身邊,任其滲進這整座宅邸。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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