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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ood²:永不復焉】Ⅵ‧夜魔



Grendel & His Mother.


那天晚上,有一對夫婦前來投宿。

對貝沃旅舍的店主穆‧貝沃而言,這是件有點令人不安的事,在傳染病四處橫行的情況下,已經沒多少外地人會來到這鎮上投宿,貝沃很清楚,小鎮如今已不像以往那樣繁榮了,儘管此地的疫情沒有鄰鎮來得嚴重,但鎮上的死人也快比活人還多了,貝沃旅舍的將來岌岌可危,歇業也是遲早的事。

這對外地來的夫妻對貝沃旅舍來說,簡直就像是場及時雨,他們相當富裕,出手也很闊綽,但貝沃不敢過問他們為何出外旅行,又為何來到這個荒僻的小鎮,因為他總覺得,他們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尤其是在他們還帶著襁褓中孩子的情況下,就顯得更加奇怪。

也令人更加不安。

貝沃自認不算是個迷信的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過去這兩年多來,鎮上的嬰孩失蹤事件不勝枚舉,而被擄走的孩子都不知道去了哪裡,連屍體也尋獲不著,這些事件讓鎮上的年輕人紛紛遷離,人們傳說,小鎮被惡魔詛咒了,而原因眾說紛紜,有很多版本,有人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居在北邊山丘的那個老寡婦會騎掃把到森林裡參加巫魔會,並將不潔的邪惡力量引了進來;也有人說,過去曾有個為富不仁的商人,為了除去敵對的商家店主,就施了邪法讓對方死於非命,後來那個商人雖發了橫財,但下場也極其悽慘,魔鬼佔據了他的身體,像一條蛇那樣鑽進了小鎮裡,也將疫病帶了進來,這些傳聞都很荒謬,而且無人能夠證實,就貝沃所知,北邊山丘從來沒有住過人,鎮上也從沒發生過什麼商家主人猝死的事件,這一切都是人們對傳染病的恐懼所帶來的無謂想像。

但過去兩年多來所發生的嬰孩失蹤事件,就實在是貝沃無法用常理解釋的事。

曾有一個晚上,他在房裡準備就寢時,聽見外頭傳來嬰兒般的哭聲,那聲音剛開始聽來很遠,但後來就近得像是就在屋外,此外,他還聽見樓上傳來很大的拍打聲響,像是有一群鳥在衝撞窗戶,但當他上樓查看時,又發現窗外什麼也沒有。

而隔天,就發生了嬰孩失蹤的事件,而那戶痛失愛兒的人家就住在離貝沃旅舍不遠的地方,貝沃實在很難不去聯想,是不是那晚沒能進來屋裡的東西,潛入了鄰近的其他戶人家,並做了什麼可怕的事。

在那之後,又陸續發生了幾次同樣的事件,而受害的人家或住在受害人鄰近地區的居民,都說晚上曾聽見鳥類振翅的聲音,還有奇怪的鳴哭聲。

之後,鎮民開始警戒起來,甚至設哨所在深夜巡邏,但一點用也沒有,嬰孩仍然不斷失蹤,在鎮上沒有新生兒出生的時期,則是一些身體較虛弱的年輕人無故失蹤,那些受害者原本全好端端地待在家裡,但不知怎地就忽然沒了蹤影,在他們空蕩蕩的床旁,只有原該上鎖的窗門在夜風中來回晃動,並不斷拍擊著窗框。

鎮民也曾請來教士前來驅魔,但一點用也沒有。

那些事件至今仍未真正銷聲匿跡,每到了近晚時分,鎮上的人們總會早早回家,將門窗牢牢上鎖,絕不在夜裡外出,能搬走的人早就搬走了,剩下的全是些老得走不動的人,或是像貝沃這樣堅持絕不離開家園的人。
也因此,貝沃特別憂心那對外地夫婦,他們並不知道此地過去兩年多來發生的怪異事件,他們的孩子也很有可能像以往那些受害者一樣無故失蹤,但貝沃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轉達給他們此事的嚴重性,那對夫婦看來是受過教育的體面人,他們絕不會將這種怪誕事件當真,搞不好還會認為旅舍店主瘋言瘋語,腦袋有問題。

在他們住下的第四天早上,貝沃實在忍不住了,在那位先生下樓用早餐時,他便到客人桌前,試著想告訴他鎮上過去這兩年多來發生的不尋常事件,但那位先生在聽完他的話後,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你不必費心,貝沃先生,」那先生這麼說道:「我們就是為了你所擔心的事而來的。」

起先,貝沃極為不解這先生的說話,但他也不知該作何回應,只得茫然地應了一聲。

「貝沃先生,你可否注意到內人向來不在這時間用早餐?」

貝沃不明白對方為何提起這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但他仍點了點頭,說道:「夫人總在下午才醒來,這不是在兩位投宿的第一天就已經向我確認過的事嗎?」

那先生笑了一笑,說道:「她就和那困擾你的東西一樣,不喜歡在白天活動。」

貝沃皺起眉頭。「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那位先生這時已用畢餐點,他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說道:「既然如此,我就明說了,我和那位名叫貝亞朵麗琪的女士其實並不是夫妻,我和她之所以喬裝身分來此,就是為了引出那盤踞此地的妖魔,好將其擊退。」

「妖魔!」聽到這個詞,貝沃驚異地輕叫一聲。「這麼說,瓦倫廷先生,您也相信此地真有妖魔了!可是……這未免太危險了,要是您和尊夫人──不,貝亞朵麗琪女士有什麼三長兩短……」

「這你不用擔心,貝亞朵麗琪會保護我,她並不是普通人。」

「那孩子呢?難道您不擔心孩子嗎?」

「那不是什麼孩子,」瓦倫廷淡淡地笑了。「那是使魔。」

貝沃愣愣地望著瓦倫廷,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入夜時分,當月亮高掛在夜幕中央,貝沃的擔憂又油然升起。

白天的時候,他已從瓦倫廷先生那裡聽說了一切,瓦倫廷先生本身是位黑死病醫師,而他的同伴貝亞朵麗琪則是個專門對付妖魔的高手,他們一直在各地旅行,打聽各種奇怪的疫病案例和不明失蹤事件,因為在那些事件當中,有許多起因都是來自妖魔作祟,當他們掌握情報之後,就會到當地消滅妖魔,由於教廷的狩獵巫覡活動至今仍未止息,也因此他們的除魔行動算是相當低調,這主要是由於那位貝亞朵麗琪小姐的緣故,雖然瓦倫廷先生沒有明說,但貝沃從他話中的暗示聽得出來,貝亞朵麗琪小姐的身分很可能也和妖魔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這麼一來,貝沃反而擔心起自身的處境了。

以往那些孩童失蹤事件發生時,由於他自己並沒有年幼的兒女,所以他倒是不那麼擔憂魔物會找上門,但眼下他卻很可能是引狼入室;他想起那個叫貝亞朵麗琪的女人初次踏入旅舍大門時,一股異樣的不悅便悄然從他的背脊爬上來,不單是因為她那透著金色──且瞳孔如貓般細的綠眼,還有她那一頭似血的深紅色鬈髮,以及美艷得叫人屏息的容貌,儘管她在瓦倫廷先生身邊時通常都表現得極為順從,但當她獨自一人時,貝沃總感覺到她是危險的,只要她想,她可以像蛇一樣吞噬人們的理智,將他們的心神輕易奪走。

對貝沃而言,親和的瓦倫廷先生一直讓他很有好感,但那名叫貝亞朵麗琪的女子,他則是打從第一眼就不喜歡。

貝沃很懷疑,像瓦倫廷先生這樣一個好人,怎麼會和那樣的女子結伴同行,儘管瓦倫廷先生向他再三保證,貝亞朵麗琪小姐是站在人類這邊的,但貝沃對此卻很難以置信,那種女人絕不會只做對別人有利的事,就算她真是個驅魔專家好了,她肯定也還會從中豪奪些什麼。

貝沃怕的就是,這個小鎮很可能付不起那女人想要的東西。



「我不喜歡那個叫貝沃的傢伙。」當瓦倫廷走進房裡時,貝亞朵麗琪這麼說道。

「不要只是因為人家對你沒興趣就這樣說,但丁。」瓦倫廷說著將手上的聖經擱在床邊的櫃上。

「真是冤枉,為了裝成你老婆,我可是很安分守己呢。」她沒好氣地說道。

「我又沒說你什麼,何必急著撇清。」

貝亞朵麗琪撇了撇嘴。

瓦倫廷在床沿坐下,望向側躺在一旁的貝亞朵麗琪,問道:「你確定對方今晚會出現嗎?」

她點了點頭。「嗯,今晚沒有蟲鳴聲。」

瓦倫廷抬起頭來,側耳傾聽。「真的耶,今晚好像特別安靜。」

「這表示附近的動物全都躲起來了,因為牠們知道會有某種令牠們害怕的東西出現。」

瓦倫廷望向她。「需要我在場嗎?」

「不用,你今晚就到樓下去吧,天亮之前最好別上樓來,也不要出門。」

「那我是不是該帶本聖經?」瓦倫廷笑道。

「你要帶的話就帶吧,」貝亞朵麗琪聳了聳肩。「不過那東西在緊要關頭沒什麼用處,帶這個吧。」她說著從枕頭底下挖出一個十字架,上頭染著暗紅色的污漬,有點像血跡。

瓦倫廷揚起眉毛。「被褻瀆的聖物?還真是令人安心啊。」

「這可以防一些低等魔物,牠們嗅到我的血味就不會靠近你。」她說著便將十字架塞進瓦倫廷手中。

「我以為你沒辦法碰十字架。」瓦倫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浸過聖水的不行,其他就無所謂了,」貝亞朵麗琪笑道。「而且持有這東西的人必須相信,才會有用。」

「相信什麼?」瓦倫廷問。

「相信神的存在。」貝亞朵麗琪淡淡說道,就像是在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似的。「所以對你來說,那就沒什麼用處了。」



不祥的鳥鳴聲在黑夜裡迴盪,某種東西在旅舍樓上的窗外振翅拍打著,發出巨大的聲響。

但丁獨坐在房裡,而在靠近窗戶的那面牆邊,搖籃正輕輕地擺動著。

當然,搖籃裡頭並不是真正的嬰兒,而是但丁的使魔。

使魔發出了狀似嬰兒的啼哭聲,引來了渴求嬰孩的魔物。

但丁藏身在陰影之中,沒讓那東西看見她。

上鎖的窗栓在黑暗中輕輕滑開,一道風猛地襲來,吹開了窗門,窗門重重地敲中牆壁,然後又反彈回來,發出不間斷的拍擊聲,而掛在窗上的薄簾則在風中瘋狂舞動。

一個白影從黑夜中現身,一開始,窗簾勾住了那東西的身軀,但那東西很快便將簾子甩開,振翅飛進屋裡,停在窗下,左右張望著。

幽暗的光線對但丁的視力來說並不造成阻礙,在月光下,她清楚看見那東西是一隻白色的鳥形生物,身形有點像鷹,卻又比鷹大上許多,而最令人望之生畏的是,牠的頭部儼然是個人頭,牠長長的白髮在風中飄動,膚色像死人般慘白,大得不成比例的一雙眼睛如血般鮮紅,不論是誰,都絕不會想和那雙眼睛四目相接。

那東西完全沒有注意到藏身角落裡的但丁,只顧著尋找哭聲的來處,牠再次振翅,飛到搖籃上方,並停在搖籃架上,低頭察看那包裹在布被裡的嬰孩。

忽然,搖籃中瞬間伸出許多道黑色的觸手,並立刻攫住了那怪鳥,怪鳥尖聲叫了起來,但沒有持續太久,牠很快地被拖進搖籃裡去,一會兒就沒了聲響。

不久,搖籃裡再次有了動靜,白色的怪鳥又探出頭來,並搖搖晃晃地飛到窗邊,神色茫然。

但丁走上前去,在那怪鳥的耳邊輕聲說道:「去吧,讓我知道你的巢穴在哪裡。」

於是怪鳥便飛走了,僅在窗台上留下一小塊黑色的污漬,但丁朝那污漬吹了口氣,那污漬便忽然變大,並動了起來,在月光下看來像是某種大型猛獸。

但丁側身乘上那黑色野獸的背脊,那野獸縱身一躍,便奔入了夜色之中。



幽暗的房間裡,有人正在低聲歌唱。

銀髮的少女端坐在床沿,任那歌唱者梳理著她的長髮。

少女雖然還很年幼,但長得相當美麗,她的身上穿著純白色的連身長裙,和她的銀白色長髮十分相襯,只是,她的美麗之中帶有某種病態,她蒼白的膚色有如鬼魅,一雙艷紅色的眼中透著空洞,安靜端坐的模樣則令她整個人宛如一個陶瓷娃娃一般,若非她仍在呼吸,很可能真會讓人以為她是具新死的死屍。

在她身後低聲歌唱著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子,但男子的長相和身形都有些中性,若非他高瘦的體型,及身上所穿的排釦上衣與包腿褲裝,倒很有可能會讓人誤判為女子。

年輕人長得和少女極為神似,他紮在腦後的銀色長髮及同樣蒼白的面容,和少女站在一起簡直就是兄妹,唯一不同的是,相較於少女的冷漠,年輕人的神情卻是全然地沉醉其中,彷彿替少女梳理頭髮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事。

「好了,夏洛特,喜歡你的新髮型嗎?」年輕人終於梳理完畢,並對那少女這麼問道。

少女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手中的鏡子,不發一語。

「鳥兒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年輕人抬起那雙鮮紅的雙眼望向窗外,神情仍相當愉快。「等牠回來,你就有東西可以吃了。」

「……不要。」

年輕人將目光收回來,望向身旁的少女。

「我不想吃,不管帶回來的東西是什麼,我都不要再吃了。」少女壓低著聲音說道,語調因激動而帶著些許顫抖。

「你在說什麼?不吃東西的話,你會死掉的,」年輕人笑了起來。「要是你死掉的話,我該怎麼辦呢?你忍心留下我一個人嗎?」

少女抬臉望向他,此時,她原本冷若冰霜的眼中多了一些什麼。「不要再這樣了,列斯特,我早就不是活人了,你只是為了你自己才將我留住的,我不想要再這樣下去了!我不要再殺人了!」

列斯特看著她,臉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但你一開始不是吃得很開心嗎?難道你不記得了?你第一次將全身浸到溫熱的血與肉之中的時候……」

「不要再說了!」少女摀住雙耳,從床上逃開,但她無處可去,只因這裡是一座古老的塔樓,而且沒有任何階梯能通往地面。

列斯特木然地注視著她。「你變了,夏洛特,你變得好奇怪,你不是說你要永遠和我在一起,永遠當我的女兒嗎?」

夏洛特從牆角邊抬起頭來。「我不是你的女兒,我曾經是個叫做夏洛特的女孩,但那個女孩早就患上傳染病死了,現在的我……」她緊抿發白的雙唇。「現在的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什麼。

「你是我的女兒啊,夏洛特,」列斯特朝她伸出手,笑容又泛上他的唇角。「我曾經失去過你,有壞人從我身邊奪走你,可是我又找到你了,來……過來我這裡,讓我抱抱你好嗎?」

夏洛特的眼神中透出了一絲恐懼。「我不要。」

「真不乖,你明明很喜歡我抱你的,難道你忘了嗎?」

列斯特似笑非笑地想走上前,但這時卻有一道振翅聲降臨在窗口,引開了他的注意,他轉頭望向窗邊,只見一隻白色的人頭鳥正站在那裡。

「噢,終於回來啦。」列斯特走向窗邊,但卻發現那隻鳥的模樣有些異狀,牠動也不動,一雙眼死盯著地面。「怎麼啦?」列斯特伸手想將那隻鳥抱起來,但忽然間,一陣爆裂聲從牠體內發出,那隻鳥就這麼在他手中爆開了,紅色的血與肉飛散各處,灑得整個房裡都是,接著,他身後的少女尖叫了起來。

某種黑色的東西從死鳥的殘骸中爬了出來,有如液體般在地上擴散開來,但移動的方式卻又像是有生命似地,它迅速地爬上列斯特的雙腿與雙手,牽制住了他的行動,列斯特想要掙開,卻一點辦法也沒有,他一個失去重心,便摔在地上,而少女的尖叫聲仍在持續著。

某道黑影遮蔽了月光,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上千隻飛舞的蝙蝠,那些蝙蝠飛進了塔內,在列斯特面前凝聚成某個人形,最後,從裡頭走出了一個男人,而蝙蝠群也在瞬間消失無蹤。

男人蓄著紅褐色的長髮,身上穿著全黑的披風,但內裡卻是棗紅色的,此時,他那雙透著金色的綠眼冷冷地注視著地上的列斯特,俊秀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少女的尖叫聲在此時停歇,她愣愣地望著眼前的這個陌生人,在她遙遠的記憶中,她似乎見過這個人,但她卻又怎麼也想不起是在哪裡見到的。

紅髮男子輕輕揚手,列斯特身上的黑色液體便凝結成某種多足的不規則物體,回到他的掌心,然後爬到他的肩上棲息,在陰影之中,那看來變得有點像是一隻黑色的小貓。

儘管列斯特身上的束縛已解開,但他仍恨恨地望著眼前的男人。「但丁……!你為什麼要破壞我的好事?」

名為但丁的紅髮男子輕嘆了口氣。「我原先只是有點懷疑,但沒想到真的是你幹的。」

列斯特從地上撐起身子,剛才的束縛似乎已奪去了他身上一部份力量。「你也殺過人,有什麼資格譴責我。」他對但丁說道。

「我不打算譴責你,你也知道,我沒那種能耐。」但丁彎下身,讓肩上的小貓滑到地面上,那隻貓順勢躍到他身後,舔食著地上的碎肉殘片。

「那為什麼要殺死我的使魔?你為什麼要阻止我!」列斯特吼道。

但丁慵懶地望了望窗外,似乎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但他還是說道:「你跟我一樣都活了這麼久,應該很清楚,過度地殺害生靈對我們不會有好處。」

列斯特死盯著他,不發一語。

「我們只應該取那些能讓我們活下去的最少數目,因為一旦取得過多,我們最終將會死於飢餓。」但丁將視線收回來,看了一眼站在牆角的少女,隨後又將目光停留在列斯特臉上:「而你現在幾乎害死了一整座鎮裡的人,我相信若有必要的話,等到這個鎮裡的人全都死光了,你就會再去其他地方殺人吧。」

列斯特從地上爬了起來,回道:「那是我的事,我有正當理由得這麼做,你不會懂的。」

但丁微蹙眉頭。「正當理由?不斷的用人類的靈魂填補一個已死的軀體,那就是你所謂的正當理由?」他大手一揚,指著角落邊的少女。「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個女孩早就已經死了!你是在以活著的東西去支撐這個死屍!好讓她能留在你身邊久一點,那是個無底洞!不管你再去殺多少人,也永遠不會有填滿她的一天!」

列斯特陰沉地看著他。「你還是老樣子,專會用你所認知的淺薄見識來說教,我告訴你,用不著你來教我怎麼做,當初你還只會在草叢裡爬的時候,你丟下了我,現在你又有什麼立場來指責我的不是?」

聽到這番話,但丁相當訝異。「我丟下你?你怎麼能這麼說?當初先離開的明明就是你!我就是為了見你才違背神──離開那個地方的!」

「我要求過你和我一起走!」列斯特叫道。「是你拒絕我的。」

但丁怔怔地望著他,只因他全然沒想過列斯特會對他如斯指責。

「列斯……」但丁話還沒說完,列斯特便打斷了他:

「我曾經告訴過你,你並不知道我在離開之後,經歷過什麼,」列斯特低聲說道:「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遇到了其他人,而且我曾經有個孩子,但那個孩子現在沒有了,如今我只是想再取回我應該擁有的東西,難道我這樣的要求會很過分嗎?」他抬起眼,看著但丁。「你覺得我這樣會很過分嗎?」

一時間,但丁啞口無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列斯特轉過頭去,朝角落邊的少女伸出手。「來,夏洛特,到我這裡來。」

夏洛特似乎略顯驚慌,她茫然地看了看但丁,又看了看列斯特,但始終沒有邁出腳步。

「過來,難道你沒有聽到嗎?」列斯特命令道。

少女低下眼,搖了搖頭。

「夏洛特!」列斯特吼道,作勢要走上前去,然而但丁拉住了他。

「不要逼她,她不想和你在一起。」但丁說道。

列斯特揚起眼,厲聲說道:「她是我女兒,她怎麼可能會不想和我在一起!」

「那只是你單方面這麼認定而已,」但丁對他說道:「她現在已經有自我意識了,再也不是兩年前那個只憑本能行動的死靈了,她要不要繼續留在你身邊,應該由她自己決定。」

列斯特甩開他的手。「要是她沒有我,那她就會立刻死去,如果她夠聰明就不會選擇離開我!」

「那麼你的決定呢?」但丁轉過頭來,望向那女孩。「夏洛特,這是你所期望的嗎?」

夏洛特慢慢地抬起頭來,表情鎮定,似乎已做出了抉擇,她舉步走上前去,走向列斯特,伸出雙臂擁抱他,將臉埋在他懷裡。

但丁一臉怔然,列斯特則是高興地笑了出來。

「夏洛特,我就知道你一定會這麼做的。」他高興地擁住懷中的夏洛特,全然沒有注意到她的雙手正緊扣著他的腰。

「對不起,列斯特。」夏洛特悄聲說道,然後使力一蹬,用盡全身力氣往前推去。

令人意外的是,整個過程異常地安靜。

但丁沒有立刻趕到窗邊,而是靜靜地站在原處,直到某種低沉的撞擊聲從樓下傳來,他知道,他們會落在草地上,而青草與泥土會吸收一部份聲響,若是在白天,那聲響也許根本就聽不見。

但丁閉上眼睛,低下頭去,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乘著使魔到樓下去。

塔樓相當高,即使其下的草地甚為鬆軟,但若從塔上掉下來,也很難有生存機會,當然,但丁很清楚,這點程度殺不死列斯特,所以當他在塔下看見全身扭曲變形,斷骨從體內穿出但仍然活著的列斯特時,他一點也不意外。

那個小女孩趴在列斯特旁邊的草地上,白色的衣裝染滿鮮血,儘管她的傷勢和列斯特比起來並沒有比較不致命,然而但丁看得出來,她仍一息尚存。

但丁將使魔收起來,走到列斯特身旁,說道:「這顯然就是她的選擇。」

「笨女孩,笨死了,再愚蠢也不過了。」列斯特憤恨地啐道,但音量不大,而且帶著氣聲,看來斷骨可能刺穿了肺部。

「我知道你不會因為這樣就死去,但那女孩就不一樣了,」但丁低眼說道:「她沒有再生能力,對吧?」

列斯特沉默不語,但丁看不出他是不想回答,還是因為太過虛弱才講不出話來。

但丁在列斯特身旁單膝跪下,將手覆在他癱瘓的身軀上。「莉絲,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樣叫你,但這是我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他柔聲說道:「你和我一樣,都沒那麼容易死去,我曾經親手將你的骨骸從那株枯樹上解下來,並看著你在鮮血的餵養下,從白骨逐漸長出血肉,變成今天的模樣,所以我比誰都清楚,你不會因為這樣就死去,只要你能夠取得活物的血肉──甚至靈魂,你就可以不斷的復活,然後再做出這樣的事來。」

「所以呢?」列斯特說道,幾乎沒有聲音。「你想表達什麼?」

但丁閉上眼睛,輕嘆了口氣,然後再度睜開雙眼。「我無法回到過去,阻止當初傷害你的那一切,但你現在的身體可以說是由我所賦予的,是我用自己的血餵養你,你才能夠活過來,所以,我現在必須將給你的東西拿回來了。」

列斯特瞪視著他。「你在說什麼?你想──」

但丁沒有讓他把話說完。

事實上,他再也沒有機會說完了。



那天晚上,那個名叫貝亞朵麗琪的女子帶了隻受傷的白鴞回到貝沃旅舍,白鴞被包裹在白布裡,沒人見到牠的全貌,但女子只說會自己照顧,很快地便將牠帶回房裡去了。

貝沃並不很確定那包裹在白布裡的東西是什麼,既然女子說是白鴞,那他也就當作是了。

儘管貝沃對那名女子的身分與意圖仍多有疑慮,但不知怎地,在那晚過後,他忽然有種預感,感到一切似乎已經結束了,不論那蠶食著這個小鎮的東西是什麼,那都已經徹底消失,再也不會出現了。

他在這方面的第六感向來都很準,也因此,他像是心中放下了塊大石般,原先對那名紅髮女子的偏見似乎也變得不是那麼深了。

兩天後,那對男女便收拾行囊離開了,臨走時也特地與貝沃道別了一番,貝沃注意到他們走時並沒有帶著那隻白鴞,房裡也沒有任何鳥類的蹤影,不過他對此並沒有多問。

在他們臨走之前,貝沃得知他們將要往南行進,於是便叮囑他們,若要往南走,一路上特別需要注意什麼。

「你們會看到一座湖,」貝沃說:「那湖很美,但最好別為了貪圖美景而搭船過去,因為湖岸另一邊只有荒野,沒有路了,走湖旁的另一條陸路比較穩當,但走那條路時千萬別太吵鬧,因為我兒子格蘭就住在那附近,他耳朵很敏感,脾氣也不太好。」

瓦倫廷謝過貝沃之後,便和貝亞朵麗琪一道走了。

正如貝沃所述,在離開小鎮之前他們確實見到一座非常美麗的湖,但他們沒有停下腳步欣賞美景,而是遵循貝沃旅舍店主的指示走陸路,那條陸路兩側皆是森林,路上鋪著滿滿的落葉,沒有任何人經常在此走動的跡象,他們一直到走出了森林,徹底離開小鎮之後才開始交談。

「你剛剛有聞到嗎,海克特?」先開口的是但丁。

海克特點點頭。「嗯,從靠近湖邊的時候就有個很淡的怪味,但現在已經沒有了。」

但丁嘆了口氣。「你早就知道那店主的底細了吧,這次為什麼沒叫我動手?」

「貝沃先生沒打算傷害我們不是嗎?」海克特聳了聳肩。「否則他怎麼會叫我們別走水路?」

但丁哼了一聲,似乎很不以為然。「就算他不叮囑我們,我聞到那味道也會知道不可以走水路,那種東西最喜歡新鮮的人肉了,要是走那裡的話,保證你會連骨頭都被啃光。」

海克特笑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很想會會貝沃先生的兒子哪。」

「你瘋了嗎?」貝亞朵麗琪揚了揚眼。「要是我跟那種東西對上,可就得和牠拚個你死我活不可,要是輸了那當然就完了,但要是我贏了,我們也會完了,你以為牠母親不會來報復嗎?惹上那種非人種根本是吃不完兜著走。」

「母親?」海克特不解地眨了眨眼。

「那個叫穆‧貝沃的傢伙,跟莉絲一樣,外表和本質上的性別都是兩回事。」但丁淡漠地說道。

聽到這番話,海克特露出似懂非懂的表情。「我只有感應到貝沃先生不是人類而已,倒是不曉得這一點,這麼說來,他可以改變性別,所以也跟你一樣了?」

「不對,不一樣,」但丁搖搖頭。「我曾經以為是一樣的,但我現在才發現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不管是莉絲也好,貝沃也好,我和他們之間其實有決定性的不同,那是一條我永遠也不可能跨得過去的鴻溝。」

海克特若有所思地望著他,似乎不很明白他的意思。

但丁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昨天見到列斯特了。」

「噢,」海克特似乎對此不甚意外。「你想談談嗎?」

但丁想了一下,答道:「不,暫時還不想。」

海克特淡淡地應了一聲,並說道:「其實小鎮上的問題也不只是那個。」

「是啊,人口銳減的程度太嚴重了,」但丁同意道:「貝沃和他那個叫格蘭的兒子不知道已經在那裡住了多久了。」

「但丁,」海克特望向她,問道:「你覺得我這樣會很過分嗎?」

但丁盯著他,心裡隱約對這個問句閃現些微不安,但並沒有顯露出來。「為什麼這麼問?」她問。

「因為我對那小鎮見死不救,」海克特老實答道。「我並不打算將那裡的非人種徹底剷除。」

「我想,」但丁遲疑了一下。「你有你的考量吧。」

海克特輕輕搖頭。「沒那回事,我只是覺得那個地方已經沒救了,簡直就是個死城,既然貝沃先生他們已經在那裡住了這麼久,看起來顯然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那又何必去驚動他們。」

「你怕他們會轉移到別的地方吧?」但丁問道。

「我想過這個可能性。」

但丁注意到他對這個問題沒有承認也不否認。

白鴞的振翅聲在他們身後響起,海克特停下腳步,回頭去看,但什麼也沒有見到。

「剛剛那是什麼?」海克特問道。

「一個……」但丁停頓了一下:「我昨晚收養的女兒。」

海克特看了但丁一眼,注意到他的女性樣貌又消失了。「是我見過的那個嗎?」他問。

「對。」

「……那東西現在不會再咬我了吧?」海克特問道。

「不會,她現在的主人是我,你可以放心。」但丁淡淡說道。

海克特皺眉盯著他一會,決定暫時別反駁他這句話。「那好吧,先說好,我不會幫你照顧她的。」他說著便走了。

「她可不會想讓任何人照顧。」但丁低聲說道,然後追了上去。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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