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考特端坐在沙發椅中,打量著這間偌大的會客室。
離約定的時間只過了一分鐘,史考特低頭看著手錶,驚訝於時間竟然過得如此之慢,今早接到電話時,史考特還很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雖然史考特直覺認為應該拒絕這次會面,但不知怎地,一聽到那和布萊登一模一樣的聲音,史考特忽然又語塞了,就像腦中有什麼東西打結了一樣,接著啪地一聲,思考系統頓時一片空白,史考特現在甚至根本想不起來自己當時說了什麼,只知道自己反正是答應了,這也就是史考特現在之所以會坐在這裡的原因,沙發雖然很舒適,但史考特根本不敢稍加放鬆,只能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也許坎貝爾等一下進來時,會發現自己的客人非常緊張,而這正是史考特不想被察覺的事。
史考特並不認為自己能夠再一次面對那張和布萊登一模一樣的臉,這不單是由於過去的關係,而是史考特很清楚,自己對布萊登有太多內疚,儘管以往這幾年因為忙於工作的緣故,史考特幾乎已經忘了當時對布萊登的虧欠,但一旦再次看見布萊登的形象躍於眼前──即使那並不是布萊登,僅是他的攣生兄弟,史考特仍不確定自己能壓下當年對布萊登的這份愧疚,並泰然自若地應付他的兄弟。
距離約定時間過了一分半鐘,會客室門便被打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還是和史考特昨天在葬禮上看見他時一樣,戴著眼鏡,一頭金髮整齊地抹到腦後,唯一不同的是,他身上的西裝不是先前那套全黑的,而是較明亮些的灰藍色,領帶也有著較花俏的斜紋,上頭別著一個金色的領帶夾,史考特看著他,心想也許他並沒有真正改掉骨子裡的那股習氣。
兩人簡單地寒暄兩句過後,坎貝爾在史考特對面坐了下來,說道:「我在我哥的葬禮上有看到你,史考特檢察官。」
「叫我史考特就可以了。」史考特說道,本想回應一句也有看到他,但心想這對話未免太蠢,就沒說出口。
「那,呃──史考特,」坎貝爾似乎對說出這個稱呼感到有些不自在。「我今天約你見面,是想請你幫忙一件事。」
果然。史考特心想,但表面上不動聲色,等著他繼續說。
「這樣果然有點奇怪對吧?」坎貝爾緊張地笑了起來,史考特不禁覺得他連笑聲都和布萊登很像。「我和你只見過一次面,只是因為我老哥和你有點交情,就厚臉皮地來請你幫忙……可是……我實在是想不出還能找誰幫這個忙了,我真的……」坎貝爾低下頭去,緊閉雙眼。「……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史考特對他這般痛苦的神態感到有些心軟,但不甚確定是否該給予太過正面的回應。「你就說吧,平瑟頓先生。」
坎貝爾搖搖頭。「別那樣叫我,叫我貝兒吧,我的朋友都那樣叫我。」
史考特望著他,想著:不知道那些會這麼叫他的都是哪種朋友。
「相信你之前在葬禮上也看到了,我那天……」坎貝爾繼續道:「……相當失態,因為我看到了一個我此生再也不想見到的人,他叫路易‧福克斯,我不確定那是不是他的真名,只知道大家都叫他狐狸,他是個寡廉鮮恥的傢伙,過去好幾年來他一直在勒索我,逼得我不得不向我哥請求協助……後來我好不容易擺脫他了,但他還是不死心……他到底是怎麼知道葬禮會在昨天舉行的,我一點頭緒也沒有,總之,他來了,我知道他這麼做的原因,他之所以再次出現,就是為了警告我,就算我已經脫離他們了……他還是不放過我,我真的……真的很害怕,史考特,請你救救我,我已經沒有其他人可以幫我了,我哥他……」
他說到這裡時又垂下眼,並吸了吸鼻子,史考特看了看四周,似乎沒有面紙一類的東西,不知道等一下他要是嚎啕大哭的話要怎麼辦才好。
「我真的虧欠我哥好多,」坎貝爾說道,語調因哽咽而有些顫抖。「我哥一直在幫我,我那時候……差點就要走到歪路上去了,可是我哥從來沒有放棄過我,其他人都早就放棄了,只有他一直相信著我,為什麼……為什麼像他這麼好的一個人會那麼早死呢?那次山難……我明明也在那裡,為什麼死的是他而不是我呢?他才是應該活下來的人啊!早知道的話,我一定會阻止他去那座該死的山,可是我卻……」
他不再說下去,只是低頭絞折著自己的手指,史考特看著他的這個動作,總覺得似乎在哪裡看過。
「平……呃,貝兒,人死不能復生,就算懊悔也無濟於事的,」史考特一面說道,一面想著這些話活像是在對自己說似地。「重要的是還活著的人,你剛剛說的那個路易‧福克斯,他曾經實際對你做出具體的威脅嗎?我是說──他有沒有傷害過你,或給過你什麼可疑的信息?」
坎貝爾茫然地想了一會,就在史考特覺得應該沒有的時候,坎貝爾忽然又開口道:「呃,有,我想是有的。」他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只手機,在上頭撥了幾下後交給史考特。「他曾經傳給我這個簡訊,不知道算不算?」
史考特接過手機,看到簡訊內容時不禁皺了一下眉頭。「他真的傳給你這種簡訊?」
坎貝爾的臉頓時紅了。「我說過了,他是個寡廉鮮恥的傢伙。」
「恕我無禮,你曾經和他發生過那種關係嗎?」史考特問道。
「沒那回事,那全是他在鬼扯,」坎貝爾搖搖頭。「我根本沒有那種興趣,但他硬要死纏著我不放,還發那種簡訊,說要是我繼續不理他就要傷害我,他真的很噁心,令人作嘔,可是,我知道他如果真想傷害我,他肯定是辦得到的。」
史考特將手機擱在桌上,思索了一會,然後說道:「你應該已經雇人來保護你了吧?」
「當然,但是……」
史考特站起身來。「很抱歉,如果只是這種程度的騷擾,我是幫不上忙的,更何況,這也不是我能管的範圍,這種事你應該去報警,但我想警方可能也未必會受理。」
坎貝爾苦澀地笑了笑。「難道真要等到我和我哥一樣躺在棺材裡,你們才會相信嗎?」
「我相信你應該請得起足以保護你的保鑣。」史考特說道。
「我只是希望你能幫我,史考特。」
「我說了,我幫不上忙,我不懂你執意要找我的理由是什麼。」
坎貝爾從沙發上起身,說道:「因為只有看到你在我身邊,他才會死心。」
這時,史考特發現坎貝爾和自己的距離已經太過靠近了,但某樣東西讓史考特忘了閃躲。
那就是,坎貝爾身上的古龍水味道,和布萊登一模一樣。
◆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裡,沖過澡之後,杭特發現手機有一通未接來電,是史考特,就在幾分鐘前打來的,儘管現在已是午夜,但杭特仍然立刻撥回去,史考特只要打電話給他,就一定是和公務有關的事,史考特絕不會介意他在這種三更半夜的時間回撥電話,相反地,要是他忽視了這通電話,史考特很可能還會大發雷霆。
手機幾乎是響了半聲就接通了,顯然史考特一直在另一頭等他回撥,天哪,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杭特不禁開始怪罪自己,怎麼會沒接到這通電話。
「喂?」電話另一頭響起熟悉的聲音,令杭特意外的是,史考特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無精打采。
「史考特,怎麼了嗎?」杭特本想問他和案情相關的事,但不知怎地說不出口。
「噢,沒有,沒什麼,」史考特說道:「你還沒睡?」
杭特本想照實回答自己正要去睡,但他有種預感,一旦他這麼回答,通話就會結束。
而他有股衝動想讓這通電話的通話時間延續久一些。
「還沒,我沒那麼早睡,」杭特乾笑了一下,但隨即便開始覺得自己的笑聲聽起來太蠢。「發生了什麼事嗎?你聽起來好像有點累。」
電話的另一端,史考特正坐在自家的客廳沙發上,身上的衣服仍然沒換,而且已經開始後悔自己先前打給了杭特,讓杭特有機會回撥電話。
更糟的是,史考特很清楚自己在剛剛那幾分鐘內正在等他回撥。
「沒有……也沒什麼事,」史考特揉揉額頭,將那頭紅褐色的頭髮往後撥。「只是想聽聽你的聲音。」
那一端的杭特頓時整個人清醒起來,史考特竟然會對他這麼說,這他想都沒想過,雖然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但他感覺得出來,現在的史考特似乎很……脆弱,而這是一個他從未想過有一天居然可以套在史考特身上的詞。
有那麼一刻,他只是將耳朵貼著手機,嘴巴一張一闔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句話是一個表示,不論史考特之後是否會對這個表示感到後悔,他一定得說些什麼來回應史考特才行。
「呃──嗯……為什麼?」杭特問道,但馬上意識到這是個蠢問題。
手機另一頭傳來咯咯笑聲。「……不知道耶,也許聽到你的聲音會讓我想到工作,而工作向來能讓我感到安心吧。」
聽到這個回答,杭特頓時感到有些鬆了口氣,但同時也有一絲失望浮上心頭。「這樣我該高興嗎?」杭特說道。
「你是該高興。」史考特說罷便又笑了,杭特聽著那笑聲,忍不住也笑了,他喜歡史考特的笑聲,真心地喜歡。
杭特走到客廳,找了張沙發坐下,他現在感覺比較放鬆些了,很顯然,史考特不是為了案子的事打給他,這令他由衷感到開心。
「我今天遇到一件爛事,」史考特在電話那頭說道:「這件事讓我一整個下午心情都很差,我想我應該向哪個朋友吐個苦水,可是,當我一把電話拿起來,我才想到一件事。」
「你想到你一個朋友也沒有,對嗎?」杭特大膽說道。
史考特又笑了:「對,沒錯,我想來想去,好像只有你和『朋友』的定義比較接近一點,至少你應該不是那種會在背地裡閒言閒語的人。」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杭特忽然有點想捉弄對方一下,平常的他是絕對不敢向史考特開這種玩笑的,但他此刻卻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他忽然覺得今晚不論他開什麼玩笑,史考特應該都不會真的對他生氣。
「因為你也沒有朋友,就跟我一樣。」
這句話像一記悶拳打在杭特胸口,他一直自認偽裝得很好,從來沒有想過這會有被看穿的一天,尤其是沒有想到史考特竟然會注意到這一點。
他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忘了該回應些什麼。
「杭特?你生氣了嗎?」對方聽到杭特久久沒有回應,似乎有些慌張。「呃……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那樣說只是因為……」
「沒有,我沒有生氣,」杭特連忙否認。「我只是……只是沒想到──唔……真的有這麼明顯嗎?」
「抱歉,我說話常常不經大腦的,就當我沒說吧。」
「你不用道歉啦,我沒有生氣,真的,我只是有點訝異你會看出來,我以為……我只是……我不知道你有在注意我。」
電話另一端陷入了沉默,這讓杭特頓時不安起來,因為史考特似乎隨時就要掛斷。
「嗯……我是有在注意你沒錯,我承認,可是你別想歪,我只是挺欣賞你這個人,除此之外沒別的……」史考特停頓了一下,杭特覺得好像聽到手機另一端有深呼吸的聲音。「我今天見到坎貝爾‧平瑟頓了。」
「坎貝爾‧平瑟頓……?不會就是那個坎貝爾‧平瑟頓吧?上過電視的那個超級有錢人?」
「對,很難想像吧,我居然跟那種像明星一樣的人見面。」
杭特本想脫口說出對他而言,斷案無數的史考特檢察官也是個明星般的存在,但想想又覺得自己這樣太像不理性的粉絲了,於是便沒說出口。
儘管他知道自己確實就是個不理性的粉絲。
「為什麼會見面?你們……認識嗎?」杭特問道,忽然覺得自己的問法像個彆腳的記者。
「談不上認識,我只是以前和他哥有交情而已,但也已經很久沒聯絡了,再見的時候他就已經躺在棺材裡了,他哥人還不錯,但弟弟就不是那麼回事了,我從沒見過這麼噁心的人,你知道我今天和他見面的時候他做了什麼嗎?」
「他做了什麼?」
「他對我性騷擾,你相信嗎?他居然敢對我做出這種事!根本就是個操他的大變態!」
聽到這番話,杭特先是愣了愣,接著又莫名地忽然覺得好笑,但他知道要是真笑出來的話,史考特肯定會立刻掛他電話,於是他咳了咳,將想笑的念頭掩飾過去。
「你幹麼咳成那樣?肺癆嗎?」史考特不客氣地說道。
「呃,不是,我只是忽然嗆到了而已。」
「你覺得很好笑吧?告訴你,要是你自己遇到,你就笑不出來了。」
「沒有,我沒這麼想,真的。」杭特否認道,此時他已經覺得不那麼想笑了,因為他更怕史考特真的對他發火。
「杭特,」史考特的語調忽然沉了下來。「我告訴你一件事吧,這件事我從來沒跟其他人說過,但我不希望你認為我受到這種對待是件好笑的事,所以我要告訴你,這雖然不算是我的秘密,但我也不怎麼希望太多人知道這件事,至於你要不要說出去,你自己決定,要是你說了我也就認了,這是我自己想說的,不管你聽了之後決定怎麼做,我都不會怪你的。」
杭特還不確定該怎麼回答,史考特就直接往下說了:
「我和布萊登‧平瑟頓交往過,而且以前還曾經住在一起好幾年,我在想,也許坎貝爾就是因為這樣,才會以為他也有理由對我為所欲為吧。」
聽到這番話,杭特頓時整個人呆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忘了該作何回應。
「我只是覺得很沮喪,」史考特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原來過了那麼多年,我還是跟以前一樣,對一切根本束手無策,我可以當場揍那渾帳一拳,把他打到在地上爬,你也知道我擒拿術很行的,而且他要是告我我八成還可以勝訴,可是我卻沒有那麼做,一看到他那張和他哥一模一樣的臉,我就心軟了,雖然這麼說很沒出息……應該說光是有這種想法就很不對了,可是……可是我在想,我會不會……其實根本沒忘記過布萊登?當然,我知道他死了,我還去參加過他的葬禮,親眼看著他下葬,但……也許我現在對他還是……」
史考特沒再說下去,手機那端傳來片刻的沉默,杭特將手機貼著耳朵,拼命想著這時候該說些什麼,但卻怎麼也擠不出一句話來。
「唉,還是算了,抱歉纏著你講一堆有的沒的,謝謝你願意聽我講這些,晚安,杭特。」
於是通話便被切斷了。
To be continued......
【Blood²:零與遊戲】第五章‧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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